1984年的冬天，天气奇寒，宿舍门前泼洒的洗脸水早冻成了冰坨。简陋的平房宿舍里，我住在靠门的下铺。冷风从门缝窗缝硬生生挤了进来，偷袭着我。夜半三更盼天明。

　　周末，家近的同学都回去了，剩下我们几个离学校较远的同学。早晨蜷缩在被窝里睡懒觉，起床后，我把宿舍的炉子捅热，熬了一锅稀饭和没回家的舍友分享。正吧唧吧唧吃着，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天啊，是姐姐、姐夫！我欣喜若狂，赶紧把他们请进来，激动地给同学介绍：这是我姐姐、姐夫，他们来看我了。

　　舍友羡慕地看着我，打了招呼后拿着书到图书馆学习去了。

　　我拉住姐姐的手：“姐，没听说你们要来啊？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姐夫说：“你寄的信皮上有地址，这附近的良繁场我以前来过，好找得很。”

　　姐姐从包里掏出一瓶咸菜、两瓶西红柿酱，还有一小包大米。

　　她说，你去年在家说宿舍架炉子，能熬稀饭，妈让我给你带的。

　　我往柜子里放东西，眼泪花子窝在眼眶里。暑假父亲去世，母亲擦干眼泪，领着弟弟妹妹在田里刨食，公安局开会时被叫去帮工挣钱。我不能替她分忧解愁，还让她担忧。

　　姐姐摸了摸我的床铺，又看了一下四周同学的床铺。下铺同学的床前都挂着一道漂亮的花色帘子，睡觉既隐蔽还能挡风。我床前空荡荡的，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姐姐别过脸去，叹了口气：“妹妹，爹去世了，妈在家不容易，你在外也不容易啊，姐姐帮妈的能力实在太有限……”

　　我分明看到姐姐的眼里浸满了泪水。我拉住姐姐的手，安慰她：“姐，我好着呢！我们学校被外校同学称为吃饭学校，伙食特好，我比去年胖了5斤呢。等会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校园，中午到食堂吃中午饭。”

　　姐夫说，村上派我来银川出差，你姐姐嚷嚷着要来看你，明天就得回去。你收拾一下，我们到老城吃饭，然后，你们姊妹俩转转，我去办事。

　　姐夫在门口等着，我穿上棉袄和姐姐出去。出门时，姐姐用手比划了一下我的床。

　　我领着姐夫和姐姐在校园里转了一圈，介绍图书馆、餐厅和教室，不大的校园，六七分钟转完。我们从后门出去坐八路车到了老城，在新华街凤凰碑附近，姐夫请我吃了一顿饺子。吃完后，他给了姐姐些钱，告诉我，他住在南门的红星旅馆，到时候在那会合。

　　姐夫办事去了，我挽着姐姐的手逛街。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哆嗦了一下。姐姐把她的围巾解下来，围在我的脖子上，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

　　我们步行到了老大楼。

　　我和同学逛书店时来过老大楼多次，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囊中羞涩，我每次只是饱饱眼福而已。我们姐妹俩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后，姐姐把我拉到卖围巾的地方，左挑右选后，给我买了一条6.8元的玫红色拉毛围巾。围巾又宽又长，能围两圈，还能裹住头。姐姐上下打量后说：“你肤色白，这围巾鲜艳，衬肤色，真好看！”

　　我说：“姐姐，还是你围上吧，我围你的。你不挣钱，还给我乱花钱，姐夫知道了会生气呢。”

　　姐姐爱怜地说：“傻妹子，我的围巾是你姐夫到兰州出差给我买的，颜色有些暗，太老气了，你围上不合适。你姐夫给我的钱就是让我给你买东西的，他不会计较的。”

　　商店里的暖气热烘烘的，我把围巾取下来，小心翼翼装进袋子里。我们俩又转了一圈。卖滑雪衫的地方拥着许多人，我瞅了一眼商标，好贵啊，最便宜的也18元多。滑雪衫上面带着帽子，青春时尚，有人付了款，直接穿上走了。再看看自己臃肿笨拙的老式棉衣棉裤，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大笨熊。我怅然望了望，拉着姐姐的手：姐姐，商店里太热了，走吧。

　　姐姐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大决心，把我拽到滑雪衫柜台前，让营业员拿了一件淡黄色滑雪衫。我说：“姐姐，太贵了，不买了，有围巾就行了，我不能再让你花钱了。”

　　营业员不耐烦：“不买就算了，不要磨磨唧唧，后面有人要呢。”

　　姐姐连忙说：“要呢，我们看看大小合适不。”

　　营业员说：“这件就挺好的，颜色、样式都不错，你们挺有眼光的。”

　　我涨红了脸，拽着姐姐的手不让她掏钱。姐姐打掉我的手，果断付了款，18元8角！这相当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她连拉带拽让我脱掉棉袄穿上滑雪衫。

　　她说：“有了围巾和滑雪衫，你就不会再受罪了。爹不在了，有姐姐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别担心，这次除了你姐夫给的零花钱，我平日卖菜也攒了几个私房钱呢。”

　　那一刻，我的眼泪早已是稀里哗啦。我恨自己爱慕虚荣、不该多看一眼这滑雪衫。姐姐是一个不挣钱的农村妇女，姐夫虽然是村干部，但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该给姐姐添麻烦。

　　姐姐又把我拉到卖布料的地方，她看中了一块的确良花布。这布料幅面比较宽，上半部分颜色淡雅素净，零星地飘着蓝天白云，下半部分是熊猫啃竹子的图案。她用手在尺子上比划了一下，说了尺寸后，毫不犹豫付了款。花布扯下来后，一楼正好有修补衣服的缝纫摊位，姐姐让师傅网了边，装了几个小拉环，她递给我：回去找一根铁丝，把这帘子挂上……

　　那一天，我暗自发誓：姐姐，等我挣了工资，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和你携手逛街，给你和母亲买衣服、买好吃的……

　　可是，老天爷不给我机会！我毕业了，挣工资了，有了家，我为自己的小日子忙忙碌碌，忘了1984年冬天的誓言。1996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姐姐走了，走在了母亲的前头……

　　姐姐！妹子现在的日子好了，可是，你在哪里？姐姐！母亲三年前也走了，你们在天堂相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