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产美洲的红薯是随遇而安的农作物,生长不择土壤,既耐旱又耐贫瘠,还极其高产。明代农学家徐光启曾专门作《甘薯疏》大力推广之,称其有“收入多”“用地少,易于灌溉”“可当米谷”“可酿酒”“生熟皆可食”等“十三胜”。自明代万历年间传入中国以来,红薯在中国到处生根发芽,被当作粮食、蔬菜及饲料,得到了广泛种植。考古学家夏鼐认为,明、清两代中国人口激增的重要原因之一,就缘于红薯的引入。
老家连绵起伏的山丘到处都适宜种植红薯,不用人们特别打理,红薯也能生长得非常繁茂。就像野性十足的村娃一般,疯长的红薯藤绿油油的在地里四处攀爬,枝枝蔓蔓叠压了一层又一层。我幼时家中养猪,这些红薯藤就是喂猪的最佳饲料,几乎取之不竭似的割了又长长了又割,猪吃不过来的还被晒干了备用。晒干后的红薯藤黢黑干枯,记忆中,村子里偶尔有同样黢黑干枯的老人会用那已干枯的红薯叶充作旱烟,在生活并不富足的日子,他们乐呵呵地抽着红薯叶旱烟吞云吐雾的样子,至今仍在我的记忆里如同当年的烟头一般忽明忽暗,让人不胜唏嘘……
每年秋后,我都要与父亲去地里挖红薯。那时的天气已满是凉意,我蹲在地里将红薯身上的泥土、藤蔓擦拭干净,却又没法用满是泥巴的双手来擦拭自己冷得流下来的鼻涕。按照父亲的交代,我会将大个的红薯捡入箩筐,然后由父亲一担担地挑入屋后的立窖,小个的红薯则全部遗留在地里了。父亲说:“入冬了,留给鸟啊野兽啊什么的去吃吧。”这既缘于农人内心最原始的悲悯,也缘于高产的红薯确实又取得了丰收,激发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慷慨!
丰收的红薯成了乡间任由人们折腾的食物,似乎蒸煮烤炸都不能穷尽人们的智慧。人们会毫不吝惜地尝试、创造着各种烹饪方法,哪怕是将红薯煮熟后捣成薯泥然后再制成红薯片,也会有很多的花样。比方说,为丰富口感,人们会在薯泥中加上芝麻或者桔皮颗粒。印象中,做红薯片的日子都会是大晴天,这样能够迅速将红薯片晒干保存。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不约而同地在晒谷坪上、屋顶上制作红薯片,每家都有专门用来做红薯片的托板,用棉纱布垫上后,主妇会将捣好的薯泥用菜刀或者其他工具刮到托板上整平,再小心翼翼地翻到干净稻草铺成的垫子上晒干,这就是味美的红薯片的最初模样。晒干后的红薯片经炒制或油炸之后,就是我们那一代人儿时痴迷的几种零食之一……
人们还会将红薯碾成粉,然后过水滤洗后沉淀,得到大量白色的苕粉,用来勾芡、做成粉条或者煎鸡蛋,已经让外人想像不到它们竟然都源自红薯。只是搞笑的是,因为口口相传,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苕粉叫作“小粉”,待明白过来时已是近年的事情。
每次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地跟在年逾古稀的父亲身后去挖红薯,我就想到,也许今后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定会记得家乡红薯的甜蜜滋味吧?当然,也还有这段与当年的我同样单纯快乐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