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来了,拄着拐杖,带着夙愿。湖南的冬天也是冻人。娘年纪大,怕冷,我将家里的温度调到春天。清晨起床,我去娘的房间,娘的鼾声将我带入儿时,我仿佛听见娘在叫我起床去上学。看着娘安详的睡容,听着娘有节律的呼吸,我在时光隧道中穿梭,在爱与被爱的位置上转换。我悄悄退出房间,娘,您安心睡吧,一觉睡到自然醒。
娘在老家,早餐爱吃面条、泡饭,媳妇说加些品种吧。我看着娘吃早餐,就像小时候娘看着我,彼此的守候是情爱的传递。娘抬头看见了我,赶紧擦擦嘴角,有点害羞地说:“快去上班!快去上班!”我告诉娘,休假了,不用上班。娘说,不用陪,一人在家习惯了。娘怕她的到来影响了我的工作。
娘的腿脚不便,也还是闲不住,总想做些家务。天气不好时,娘在家里收收拣拣,洗洗刷刷;出太阳时,娘会拆洗家里的被褥,晾晒柜子里的衣服;饭前帮着择菜,饭后收拾碗筷。我说娘您歇着吧,娘说做惯了。娘在做事的时候有一种主人感,时不时还会指点唠叨。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媳妇说,老人开心,感觉好,就让她干一些活吧。
娘每天要到户外去伸伸胳膊踢踢腿。为了康复腰腿,她依嘱练习蹬爬台阶,在小区的道路上散步。看着娘蹒跚的样子,想着娘昔日为生活奔波的身影,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牵着娘就像娘牵着我。童年的幸福来自娘的忙碌,童年的幸福来自娘的笑脸。如今,我有一种幸福来自娘在家乡的牵挂,娘在家乡的守望。昔日,我投笔从戎,四海为家,儿行千里母担忧;现在,日子安稳,秋霜染青丝,娘依然是我余生的依靠,娘是灯塔,娘是心的家。
娘体质弱,容易因感冒引发其他问题。我将娘的感冒预防作为日常生活的重点,请教中医,每天抽时间给娘艾灸“神阙”和“足三里”。娘也挺配合,我怎样说,她就怎样做。一段时间后,娘的脸上、腿上都“瘦”了一些,饭量和胃口也好了一点,精气神有了看得见的改善。当娘以一己之力一口气上了40级台阶的时候,我心比蜜甜,我在默默地祝福娘健康长寿。
星期天,陪娘去公园,在不宽的坡道上,我推着娘,顶着轮椅费力前行。一溜小车静静地跟在后面,没有笛声,没有喊叫。我知道这是司机对一位耄耋老人的敬重,我平添力量,冲向坡顶。娘叫停了我,摘下围巾,转身挥手向“车队”致意,一时间,纱巾飞舞,笛声飞扬。娘问我:你会等一个老人吗?我一边挥手,一边点头。
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提包;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喊妈,来不及脱下沾有灰尘的皮鞋。看到娘的身影,听到娘的应答,站在娘的身边,心便安定下来。女儿从广州回来,见我如此依恋奶奶,笑着说,爸爸,你在奶奶面前像个小孩。我对女儿说,是啊,在你面前我是个父亲,在奶奶面前我还是个孩子。娘是天下所有孩子的依靠,娘在,儿子有得做,娘不在,这辈子儿子就做完了,爸爸要珍惜当下。女儿听了眨眨眼睛,说,爸爸,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个小女孩。女儿要回广州了,拉着奶奶合影,依偎着奶奶,三代人在家门口的桂花树下定格了亲情。
娘爱看生活片,每天晚饭后追剧。娘喜欢,我也就陪着,娘的耳朵有些背,我将声音调大一些。娘与剧中人同呼吸,共进退。情到深处时,娘问我,还能多放一集不?每晚睡前,我总要陪娘说一会儿话。我讲外面的见闻,娘说老家的琐事,谁谁家的小孩结婚了,谁谁家的孩子上大学了。每当此时,娘就很兴奋,常常忘记医嘱,忘记作息。娘说不碍事,开心就好。娘在的每一天,陪是情,伴是爱,我且行且珍惜。
一天,娘叫我:儿啊,娘要回去了,你穿上军装陪我照张相吧。面对娘的要求,我一时语塞,愧疚涌入心间。娘曾几次流露心愿,只怪我粗心,娘,对不起!36年来,娘除了唤我回家过年,再无任何要求。娘说多洗几张,要带回去给老家的人。捧着照片,娘久久看着,久久看着,娘笑得脸上桃花开,笑得脸上蝴蝶来。
娘回去了。娘,您什么时候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