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阳
秋分一过,天气就日渐地凉了。明媚的秋阳中,中秋以其独有迷人的身姿一天天地悄然走近。超市、酒店,将月饼已摆到最显眼的位置,“油月”“麻月”“冰月”,各色各样的月饼陈列于大小货架,让人眼花缭乱。观之甚多,买之者少,但置于并不起眼处的衡阳本地酥薄月,却备受青睐。
看到酥薄月,我仿佛闻到了那飘过时光沙漏的饼香。
小时候,我在贫穷的山冲旮旯里长大,月饼是稀罕之物。中秋来临的前一墟,母亲就把攒满的一篮子鸡蛋,早早地提到十多里远的茅洞桥墟市上去卖,换来牙膏、食盐等必备日用品之外,还买一两个酥薄月回来,用晒干的荷叶包好,悄悄地藏于阁楼的米坛里,或用篮子挂在屋梁上,待到八月十五这一天,才拿出来切开,笑呵呵地分给我和哥俩,而她自己与父亲只品尝留下的一丁点儿碎片。
中学时代,中秋节学校没有放假,食堂每年都要在节前做月饼。刘师傅做出来的饼,远不及酥薄月精细,不但口感较干硬,咬一口通常还会掉渣,显然没有母亲从供销社买来的酥薄月那么酥松可口。虽然那月饼小得只有几口就能吃完,可我舍不得,掰成几块慢慢吃,最后连漏在纸包里的一点酥皮,都会舔得一干二净。想到母亲一定舍不得买月饼,我就用干净的作业本纸小心翼翼地包好另一个,趁同学们不注意时,偷偷放进包里,待到国庆回家时带给父母。可父母像把玩古董一样,只是打开端详一番,或凑上鼻子闻一下就推给我,说他们已吃过。望着他们强装的淡定,我心里涌起阵阵酸楚。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中秋,借出差之机,我特地跑遍市里几家大超市,看品牌、问口味、比价格,左挑右选,精心捎了三盒不同类型的外地月饼,另加两瓶葡萄酒,高高兴兴地带回家。我想,这些月饼,都是父母从没吃过的,他们一定会喜欢。一放下行李,我迫不及待从三个礼盒里分别取出一个月饼,一边介绍产地、价格和口味,一边递给父母品尝,自己则像刚得满分的小学生,期待父母的赞许。想不到的是,父母一致回答月饼太油腻,不如酥薄月。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装极其普通的纸盒,用青筋毕露的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开,笑着说:“还是呷我们本地的酥薄月吧,这个是你阿姨早几天送过来的,价钱挺实惠,也不花俏,皮酥馅香,不甜不腻,丝毫不比外地的差。”平整饱满的酥薄月,在皎皎月光和通亮灯光的辉映下,金光油润。父亲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在一旁补充道,“阳儿,你的心意,我和你妈都晓得,虽然我们家条件已开始宽裕,你现在也有工作,以后中秋回家,还是不要再选那些‘天价月饼’了,要买,就买咱们本地的老牌子石鼓牌酥薄月。”
我细细打量明显苍老的父亲,他吃得很慢,酒量大不如前,眼里似乎淌着一丝幸福的泪花,嘴角时不时落下雪花般的月饼碎屑。其实,我内心的想法又何偿不与父母一致?总觉得这些包裹华美的月饼过于虚伪,亦过于陌生,虽摆在眼前,但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从那以后,我和妻子一起挑月饼,我都要她选石鼓牌酥薄月。不但价钱优廉,闻得到本味,还可讨得爸妈喜欢。
时光飞逝,那浓浓的饼香一直萦绕未散,更渗透入岁月的深处。
我对酥薄月的痴情,不但丝毫未减,还曾刻意去探寻过它的前世今生。
酥薄月原名酥薄芝麻饼,又称太师饼、胡饼、小饼、月光饼等,成月状,似扁鼓,面呈金黄,底呈米黄,是衡阳久负盛名的地方特色名点,至今仍大部分保留着传统手工制作技艺。在众多的酥薄月中,如论口味、品质、工艺,南北特的石鼓牌自是最为有名,在游客中流传着吃不够、带着走的口头禅。一般来说,全国各地的月饼只在中秋期间产售,唯独衡阳酥薄月行销四季,不但中秋享之,平时作茶点亦受欢迎。正如到北京不吃全聚德烤鸭就不算到北京一样,如果到衡阳不吃石鼓牌酥薄月,那就枉到衡阳。
据说,酥薄月的制作工艺和烧饼趋同,可能起源和改良于烧饼,衡南东乡的相公堡烧饼、宝盖楼烧饼,南乡的茅洞桥烧饼,或许就是酥薄月的雏形。还有一种说法是,作为月饼大家族中的一员,酥薄月采月饼、烧饼等饼食之所长,衍生而成。
月饼殷周时期名“太师饼”,传说为纪念太师闻仲所做。唐代开始盛行,称胡饼。诗人白居易曾赋诗一首称:“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于饥谗杨大使,尝香得似辅兴无。”到了宋代,又叫小饼。苏轼有诗云:“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后来,三江汇聚的衡阳,勤劳智慧的先民们,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探索并改进配方和制作技艺,得以形成了风味独特、享誉全国的酥薄月。
作为一种团圆的象征,酥薄月如一种文化基因,早已深深植入我们的血脉。那些来自五湖四海、五花八门包装华丽的月饼,圆圆的带着精美的花纹,似乎吃出了时代的感觉,吃出了异地的风情,但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唯有简朴的酥薄月,历经岁月的淘洗和沉淀,浸染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承载着回味无穷的乡愁。
点评:到衡阳不吃石鼓牌酥薄月,枉过衡阳;衡阳人不爱石鼓牌酥薄月,实在遗憾。酥薄月,已成为衡阳文化的一个独特符号,石鼓声声,韵味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