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面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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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8月18日 星期五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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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桶
  黄孝纪

  对于村里人来说,新的一天,总是从挑水开始的。

  种田做事的人家,历来睡得早,起得也早。鸡叫了两三遍,村旁耸天古枫树的大喜鹊窝就像开了锅,嘎嘎嘎嘎的叫唤声从瓦屋上空越过,仿佛渐行渐远的一江流水,喜鹊们显然是去觅早食了。狗也在石板巷子里轻跑着爪子,从野地里拉屎回来。做家长的父母还能睡得着吗?那么多事情等着要做:水缸空了,早猪潲要煮了,园土里的菜要摘,孩子上学要吃得早……尽管木窗外的天光还模糊发黑,窸窸窣窣穿衣穿裤的声音响起来了。这个时候,远近的巷子里,已经有了急切的脚步声,踩得石板咚咚响,那是起得更早的人在挑井水。

  村里有两处水井,一处在江边,一处在村前月塘边的老柏树下,都是如瞳孔般黑而透亮的好泉。江边的泉水远一点,更凉。早晨挑水的人,到老柏树下更多一些。

  我上小学那阵,家里挑水的重活多是母亲干。那是两只大木水桶,桶腰桶底都上了一指宽的乌黑铁箍,上面是耳郭状的桶桥,整个比我大半个身子还高,怕有两三个我的腰身粗。这样的大水桶,就是提一只空的都费劲。每天我和姐姐起床时,父亲坐在厅屋一角的大灶旁烧火煮潲,灶门口火舌熊熊,卷起黑色烟尘。母亲挑好了水,瓦水缸装得满满。水桶和钩挂扁担已收拾妥当,靠墙放在水缸旁边的门背后,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渍水。

  有时傍晚母亲也要挑水,尤其是我病了要喊魂的日子。她急急地把水缸挑得满荡荡,然后提着灯盏,把我拉到水缸边站着,俯下头看着水中我自己的影子,她向着水中长一声短一声呼喊我的小名:“清河嗷——,你快跟妈妈来啊——!鸡进窝了——,鸭进栏了——,你哪里吓着哪里来啊——!”如此反复,神情悲戚。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挑水,已没有印象了。不过,我常看到同龄伙伴们挑水走路的狼狈样:扁担两端的棕绳绕圈缩短如蜂窝,铁钩子几乎挨着扁担挂着水桶,两条胳膊伸展开,从身后搭在扁担上压着,如同受刑。紧勾着头,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小半桶水越晃越高,水花朵朵飞溅出来,在石板路上淋出两根大麻花。这样子挑水,村人叫挑猴子担,常会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当做把戏来看。每个村童的成长,这是必经的一个环节,我也不例外。

  常年累月日日浸泡,水桶的杉木板子易发黑腐朽,铁圈桶箍也生了一层厚厚的黑锈,漏底或者桶身开裂就在所难免。这也催生了一门老行当——整桶。游村串巷的整桶人,挑着锯子斧子刨子一类的简单工具,边走边放开喉咙大喊:“整桶——!”有水桶要修理的人家,自然会闻声拦下整桶匠。那些换下来的锈巴巴的桶箍,立马成了孩子们手下乐不可支的滚铁环。

  也有的人家,会专门请了村里的木匠师傅打一对新水桶。新做的杉木水桶白白亮亮,里里外外需要打上一层桐油,并在烈日下暴晒多日,之后才洗涮干净了,用来挑水。在水井边,新水桶总是那样晃眼,令众多灰褐色的旧水桶相形见绌,就如同凤凰落进了鸡群。

  生产队解散之后,圩场活跃起来。每逢赶圩的日子,背杉树卖的,挑花生豆子辣椒等四时农产品卖的,村前山路上的行人,一大早就络绎不绝。潘家坳凉亭是必经之地,又是长长的上坡之后再长长下坡的转折点,往返走到这里的人,多选择停停脚,歇一口气。在酷热的夏秋季节,村里就有头脑灵光的妇女,逢圩日从家里挑来两三担水桶的凉茶在凉亭边卖,一大碗卖一分两分钱。我所亲见的,起初是同伴云德妈卖茶,后来卖茶的人就多了起来,有三四个,有的人还用水桶装着自制的凉粉卖。

  村里建新瓦房的人家也越来越多。那时建房,需先打砖烧窑。打砖多选择盛夏,在村后山边的黄土坡挖一个圆形的大泥池,叫砖氹。黄泥土是干的,需人力从村前的池塘里,用大木水桶一担一担挑水上去,灌湿了,以便只穿了一条短裤的泥水匠驱着健壮的大水牛转圈踩踏,把一大池黄土踩成油光劲道的砖泥。这样情况下挑水,频繁上坡下坡,劳动强度大,多是雇请身强体壮的成年劳动力帮工。

  灌菜园也是夏秋间经常要做的活。久晴少雨,菜园里土地开裂成手指宽的缝隙,辣椒树、茄子树、丝瓜藤等一应菜蔬都晒得蔫耷耷的,仿佛害了重症的病人。有些已经掉叶死叶,看着让人心疼。每天上午下午,都有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孩子,挑了大桶小桶,拿一只瓜勺,到水圳里舀水挑水,极力把菜园的泥土灌湿灌透。

  我读中专的那两年,每逢寒暑假,在家里我总是包着挑井水,早也挑,晚也挑,乐此不疲。那个时候,我家早已住在村南的新瓦房。从我家里到老柏树下的水井也近,到江对岸小村的水井也不远,沿着田间石板路,过一条石桥,再走一段江边路就到了。有时我到老柏树下挑水,更多时候,我爱走远一点,过江去挑。那口水井叫珍珠潭,水很清冽,而更吸引我去的,是一个美丽的身影。

  她曾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中途停学几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中专后,她也初中毕业上了幼师。假期里,提着篮子扯猪草和挑水,差不多是她每日的功课。有时,她会过江来,在我们村前的水圳边扯猪草。远远地望见她,我便会心生激动。早晨和傍晚,她必定挑着木桶来珍珠潭挑水。很多时候,我们都能碰上,笑笑,说几句话。她眼皮眨得很快,有着一种娇羞的妩媚。

  这样的时刻,我的心里总是无比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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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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