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作者添一宁馨儿，孩子刚生下来，他就写了个稿子给我。孩子都快满月了，他问稿子用得用不得。我先坚决地表明了态度，然后在那七扯八扯，关心起孩子吵不吵，是不是晚上睡不好，意思是您这次写得太随便，不能代表您平均水平。对方说孩子不吵，挺乖的，聊着聊着，他拍脑袋一想：也是，太激动了，稿子没收住。我赶紧顺杆溜，一不小心说漏嘴一段往事：“我小时候就老吵，我爸说要把我丢到河里去。”

　　于是，我就有了写写我爸爸的兴趣。

　　据说，我爸爸扬言要把我丢到河里那会，他每周从衡阳去我妈妈的工作地，都是带着自己的案头工作走的，而“闹百天”的我严重影响了他的睡眠。天可怜见，欧阳海灌区下的那条白沙河，白白地流淌。我稍长大，会拿铅笔了，在那些衡阳地区文化馆的内部刊物上画小人，算是报了仇了。

　　别人家的爸爸都是一辈子的暖男，而我的爸爸似乎只暖过我小时侯。

　　记得有一次，爸爸把我扛在肩上，赶山路去坐从常宁到衡阳的车，姑姑在山路上小跑着逗我玩。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五六点，远处的路是漆黑漆黑，耳边是一片连着一片像怪物一样扑来的漆黑大山，我低头说“怕”。爸爸扶住我，把我侧身一翻，放进他的怀里，说：“这下不怕了。”我闻着山风吹着爸爸凉凉的布衣中出来的沁甜空气，听着他们背着行囊走路的沙沙声，不知不觉就天亮了，天亮了，我就会自己蹦跶着要下来走了。

　　我五岁才回爸妈身边读书。之前在乡下，我跟着奶奶去村里小学玩,看着人家报名读书,也闹着要读书。最后，因为姑父的父亲是教师，去说了情，才让报名。老师拿张桌子坐在教室门口，挨个面试我们。我古诗背出来了，但是数数要从一数到一百，数到五、六十时，我停顿了一下，于是只能当副班长。

　　可我这副班长，也没好好当。那时，冬天，我们在乡下上学都提着一个小火炉走，教室里虽然有一个煤炉，但也是不顶用的。怕我上学冷，爸妈从城里给我捎了双蓝色棉靴，还有顶肉色翻毛棉帽。帽子还算好看吧，可惜有点大。为了扶正爸妈给我买的新帽子，我上课开了小差，没回答上老师的提问。老师气愤地把我的帽子一摘，丢在地上：“戴咯帽子有什么用？你最近成绩有下降啊。等期末考不了双百，副班长也没得给你当!”然后，老师叫正班长回答那个问题，正班长回答出了那个问题。

　　期末，我真的没考上双百，我拿着试卷,最后离开教室的。  

　　一年级第二学期，爸妈考虑我反正已经读书了，还不如回衡阳读。到衡阳报名时，遇上与乡下读书时同样的问题——年龄未到，不让报名。但还是让我参加了插班考试。记得考试时，我坐在讲桌前第一排那个位置，爸爸的好友都到教室外来陪考了。考完，家长们围着监考老师当场阅卷，出来一个达标分，大家就一起看是哪个孩子的。看完一个91分的试卷，大家急不可待报出名字。是我的。老师再循着名字翻出我另一科的试卷，只有80多分，于是说：这一门弱了点，你年龄小,还不错，要不,你下半年来报名，重读一次？那个瘦高的慈祥的老老师抬起眼镜说出这话时,我就哭了。

　　“我不重读，我不重读……”爸爸抱着我，离开学校到家里，不过三百米的距离，我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一路。我在爸爸肩头又哭又蹬脚，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爸爸一只手抱紧了我免得我摔下去,一只手重重地给我擦眼泪和鼻涕。他红了眼睛，但又哭笑不得地安慰我：“没关系，没关系……重读也没事…有书读啰……”

　　很多年后，我看到一个广告就想起这次经历。那个广告说的是一个孩子的琴音刚落，画外音就传来鼓掌声：“再弹一次，再弹一次。”那个孩子坐在钢琴前就抹起了眼泪，说：“我又不是没弹好，干嘛叫我再弹一次？”

　　虽然，我的考试成绩并不好，但当时的我真的很介意再来一次。

　　所幸，我最后还是报了名，没有重读一个一年级。不过，我现在都不能确定，爸爸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这两件事。或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因为随着我长大，我和他越来越针尖对麦芒。我挨过他的大棒，也摔过他的门。记得初中有一次，我和爸爸因为生活细节的事吵了起来，妈妈出差还是去探亲了，不在家，我和爸爸之间没有了缓冲剂，我一气之下，走出了家门。我一路哭着，从老区先锋路步行到现在开发区日鑫建材市场处的姑姑家。姑父去给爸爸报平安后，回来说：“我去时，屋里也没开灯。你爸爸穿件短裤白背心，一个人端碗饭，在那一粒一粒扒。”突然，我就可怜起爸爸起来，但还是在姑姑家住了几天才回家。

　　今年父亲节之前，遇上我生日，我爸爸不知从哪里抄来一段话，再用万年历算出我已经活了13496天，发在家人微信群里，搞得我宛若新生一般。我觉得，口气软软的爸爸，我还真不习惯，就像我又回到小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