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悠
今年的秋,天空高远,阳光透明,雁阵从北面的山,时常飞往南面的山。今年的秋,风调雨顺。晴一阵雨一阵,青山悠然,润泽一片。绿水绵延,水光潋滟。
这是初秋最好的礼物吧,不燥热,不极端,人们的心绪也很平和。
林语堂就写过一段这样的文字:“大概我所爱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凛冽萧瑟气态,这是最值得赏乐的。”
想来,秋天也是最舒适的季节,人们的衣着不薄不厚,桂花香常荡漾在清润的空气里。大家坐于桌前,掰开鲜美的蟹黄,最好还要来一壶尚好的酒,那就更圆满了。
入秋后,我离开了政府单位,重回学校教书了。每天清晨,天色蒙蒙,晨气幽清。我从住处走6分钟路,去正街坐车上班,有时坐班车,混迹于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有时坐同事的车,悠悠慢慢,闲扯生活的无常。
上午时,当阳光如金子般洒落下来,我带着学生来到操场做操,二年级的学生乖巧呆萌,稚嫩的动作很娇憨,眼睛眯起来如弯月。课间休息,他们会有许多问题,如“老师,为什么秋天树叶要变黄?”“为什么太阳的光芒那么刺眼?”等等,非常可爱。
傍晚,我等同事的车回家。这时,天边的晚霞,红艳、金丽,像活了一般,纵横在眼前,让我暗自为生活狂喜。
我想,我一直珍爱做老师的时光,我喜欢捧着课本进教室的文艺。我享受上课时那种师生的默契,知识与思考的碰撞。这些让我多年后依旧如痴如醉。
回到学校工作,我又调到家乡的镇上,有种回家的感觉。一日,我正在上课,一个曾给我家砌过房子的长辈,正好给我的学生送书,虽说多年不见,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每天放学,我带着学生排队去校门口等家长来接。而外面站着我好多邻居、熟人、族里的兄弟姊妹,这时都会和我打招呼,或者寒暄几句。秋天的阳光刚好,没想到,与之相和谐的还有这温暖的人情之美。
初秋时,我终于报了一个成人书法班。其实,学书法一直是我少年时的理想,如今到中年才得以实现。我喜欢会写字的女子,安静文雅,一身书卷气。这些年,我也在自学,但终究没有章法,也不外乎是一阵瞎练。如今终于能走入正轨,真是喜不自胜。
在每周日,暮色将尽时,我吃过晚饭,把孩子交给丈夫,便兴致勃勃地去上书法课。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写字。我们畅游在笔墨纸砚之间,入情入迷,难以自拔。我想,人生需要找到一个长久的爱好,便能给灵魂一个安顿之处。
我也一直记得,学书法的第一天,学完时已经很晚,我和一个女朋友最后才离开。那一晚夜色温软,一弯新月挂在空中,我俩结伴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我心里却亮起了一盏灯,灯里藏满澄明和欣喜。
女书法老师和我年龄相当,但已成就很高。我们亦师亦友,初次见面时,犹如故人归。我也始终觉得,文学和书法是相通的,它们彼此映照,惺惺相惜。书法可以激发出文学的力量,同时也可带我们找到生活的另一个出口。或隐居,清净不争。或高歌,让我们更加空灵自由。
如今网络时代,不少人并不看重书写,但书写是一门艺术,更像一门手艺。我渴望拿起毛笔写字,听纸和笔的摩擦之声,让我慢下来,静下来,一种莫名的愉悦便从心脏上淌过。那么就让这个秋天,充满笔墨纸砚的清香和妖娆吧。
秋日的一天,我开车路过郊区,看到那里生长着很多栾树,栾树上结满了浅黄深粉的栾果,它们层层叠叠,展现着秋的缤纷。
在国庆,一个阳光迷离的午后,我特意带着孩子去采摘栾果。栾树的枝叶很高,孩子们却兴奋地跳着摘,每摘得一枝,就露出胜利的欢笑。这时,秋光在树枝间闪耀,把栾果照得斑斓沉醉,也照在了孩子们灿烂的脸庞上,一派岁月静好之感。让我想到一句诗:“鼓声迎客醉还家,社树团栾日影斜。”
其实,看到栾树,我就会想起,去年在长沙毛泽东文学院学习的时光。那时也是十月,毛院里的栾树结满了诗意的栾果。栾果每日陪伴着我们上课读书、散步聊天。她们很安静,也很矜持,却时时诠释出文学的气息,滋养着我们。于是到如今,她们也留存在我内心的某一处,只要触动,就会泪流满面。
在毛院的那段时光,算是我生命里最华彩的一页,我接近到了文学的中心,感受到了文学的深邃和广博。当深秋,我们准备离开毛院时,却也是栾果败落之时。记得,结业那日,我们师生相拥告别,身后的栾果色彩暗淡,已渐枯槁,疲倦地垂在枝头。我知道她也要离开了,就如我们此刻的告别一样。
或许,我以为那是我和栾树此生唯一的相遇,没想到如今又见。原来相逢的意义,是有朝一日又一次重逢。于是,如今我久久站在栾树下,感受栾果丰富的色彩,感知她赐予的宁静祥和。我想,这是秋的言语,是生生不息的厚重。它们正层层叠叠地传于我,让我欢喜,让我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