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昂
起承转合是律诗(含绝句)的基本骨架,基本章法,也就是按照事物的发展顺序、感情波澜的自然起伏或事理的自然逻辑来布局谋篇。
起承转合具有多种形式,概而言之:
一是一至四联分别为起承转合。比如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如画家之工笔,形色声态,一一展现。次联渲染秋天气氛,似画作之写意,其艺术空白处让读者以想象补充。三联转写作者之心情,从时间、空间纵横两方面着笔,由异乡漂泊,写到多病残生。四联又从白发日多,护病断饮,归结到时世艰难是潦倒不堪的根源,诗人忧国伤时的情怀跃然纸上。至于本诗八句皆用对仗,则是其另一特色。
再如笔者的《教坛三章·备课》(详见《比喻的妙用》篇),首联以长年伏案、废寝忘餐扣题。次联顺承此意,连设“馅饼”、“艨艟”二喻,表明教学不能拾人牙慧,而要独立钻研;教师必须饱学,执教才会得心应手。三联转入哲理性思索,学习须经疑无路的“穷境”,方能达到又一村的“化境”;能够做到常教常新,才是一个成熟的教师。尾联仍合到题意上头,为使学生“如虎添翼”,自己过早白了鬓发又算得什么?
这种类型的起承转合分别居于首联、颔联、颈联、尾联之中,具有均衡、和谐的审美属性,是运用最多的一种方式。
二是起承转合并非均衡布于四联,而是有所侧重。这又有两种情况:
(1)首联起,二三联承,七句转,八句合。如柳宗元的“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茘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首联为起,扣登楼之诗题。二三联为承,叙登楼所见之景色。其中二联写近景,赋中有比;三联写远景,景中有情。第七句言四刺史所处均为百越蛮荒之地,转而抒发对朝廷之愤懑;末句切回诗题,表达对四州友人的思念。其他如李白《赠孟浩然》、孟浩然《过故人庄》、王维《辋川闲居》等篇皆属此类。
(2)一二联起,三联承,四联转合。如王维《酬张少府》:“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一二联起,概述晚年情思;三联则承第四句的“旧林”;第七句以设问转到对人生哲理的探求;第八句合,既是对第七句的回答,也是对首联的注释,还是对自我心理的再次表白。这种形式的起占了两联,写来难度较大,故比较少见。
三是起承转合不是按通常顺序,而变换为起转承合。这是一种特殊的叙说方式。比如孟浩然的《留别王维》:“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首联为起,写在京之寂寥;而承却不是第二联,而是第三联,因为世少知音,无人推荐,以致“朝朝空自归”;而转却在第二联,“欲寻芳草去”,是在世无知音、无人相假时的转而他想,“惜与故人违”则是他想时的矛盾心情;尾联为合,最后决定“还掩故园扉”,甘守寂寞,再次点明“留别王维”的题旨。这种一三相接、二四随承的跳跃性结构,形象地状出诗人的复杂心情,收到一种跌宕、回环、跳跃的效果,是按通常顺序排列起承转合的诗作难以达到的。
四是起承转合并不完全具备。这又有两种情况:
(1)只有起承。如王维的《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首联为起,写好道而隐居南山之陲;二三四联皆写“晚家南山陲”事,是为承。故全诗只有起承,而无转合。
(2)只有起承转。如王维《汉江临泛》:“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前三联为起,写诗人泛舟所见之景色;第七句为承,写汉江岸之襄阳的好风日;第八句为转,表达自己欲与襄阳官员共谋一醉的愿望。
上述两种类型,由于只有起承或起承转,没有转合或没有合,因而此类诗具有一种似断非断、含而不露、余味无穷、一唱三叹之美。但另一方面,由于三联的笔墨都集中于起或承,因而这种诗作明显带有赋的审美特征,故诗中的铺叙,要避免重复之嫌。
最后强调一点,跟绝句一样,律诗的起承转合四者之中,转尤为重要。一首诗的立意能否高迈,与“转”的运用关系至大。比如上面说的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因为有了第七句“共来百越文身地”的转,作者伟岸不屈的人格才得以充分展现,也使这首登楼怀人之作有了深刻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