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昂
“磨尽一锭两锭墨,写出一株大枯树。夜深老鹤忽归来,踏枝不着空归去。”
这是明代解缙为画松所作的题咏。前两句平淡无奇,后两句却如沉闷天宇亮出一道闪电,读者不禁精神一振,于审美想象中似乎看到“枯松惊鹤”的诗的意象,惊叹于古松画得那么生动传神。这种写法叫做“妙转”,使读者在审美过程中经历一番感情上的跌宕腾挪,产生一种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的审美愉悦。
妙转的作品大抵前平后奇、前俗后雅、前拙后巧,体现了平与奇、雅与俗、巧与拙的对立统一。再看明代文学家徐渭的《题〈柳亭送别图〉》:“东边一棵树,西边一棵树。南边一棵树,北边一棵树。纵然碧丝千万条,哪能绾得行人住?”前四句意思平平,甚至有些累赘;后两句画龙点睛,诗意陡转,顿入佳境,生动地表达出“柳亭送别”的深挚离情。
我们在前面说过纪晓岚的《题〈百鹅图〉》。头两句一共十个“鹅”,似乎在点画面上鹅的数目,可谓索然寡味;第三句陡然一转,运用比拟、双关手法,嘲讽那些“食尽皇家千钟粟”的腐败无能之辈,感慨殊深,耐人寻味。
又如郑板桥的《祝寿诗》:“奈何奈何可奈何,奈何今日雨滂沱。滂沱雨祝陶公寿,寿比滂沱雨更多。”前两句四个“奈何”,一片感叹;至后两句,针对“滂沱雨”,运用顶真格,于抑扬之间激荡出一句“寿比滂沱雨更多”,可谓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妙转的诗作还可举出好些。比如朱元璋的《题〈金鸡报晓图〉》:“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唐寅的《上山诗》:“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低,五湖四海皆一望。”等等。
相传乾隆帝弘历曾以《吟鹤》为题,命大臣冯诚修作诗。冯略加思索,吟道:“眺望天空一鹤飞,朱砂为颈雪为衣。”吟到这里,乾隆为了试其工力,便打断话头:“不是白鹤,而是一只黑鹤。”冯诚修接着吟道:“只因觅食归来晚,误入羲之洗砚池。”这已不是前平后奇,而是前已称妙,后更妙绝!
笔者一首《山行》诗,开头两句“向天山岳状如笋,映日水帘莹若瑰”,也是一般,后两句“陡岭喘登才驻足,白云又拥一峰来”,就还有点意思(详见《“借写”之妙》篇),亦可谓妙转之作。
妙转之作,虽然前面拙俗,但它与后面的巧雅相辅相成,是作品必要的有机组成部分。比如上边说过的《题〈柳亭送别图〉》,你要是嫌前面的四句啰嗦,改成“东西南北都是树”一句,简则简矣,但抒发的离情别绪就没有现在这样浓了。
前人早就悟出这一辩证的美学原理。清·刘熙载《艺概》中说:“诗中固须得微妙语。然语语微妙,便不微妙。须是一路坦易中,忽然触着,乃足令人神远。”有的作品从头到尾语语浓妆艳抹,镂金错彩,本求“微妙”,结果是“语语微妙,便不微妙”;而妙转之作,则于跌宕之中别具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