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华

　　偶然间翻到了十年前用过的一个笔记本，里面记录的大多是一些零散的生活感悟和备忘之事，杂乱无章，很是随意。不过，有那么一段文字却有着比较醒目的工整，明显透露出当时郑重其事的状态。说起来有些可笑，那段文字，竟然写的是关于未来几年的几点计划。

　　至今我都认为，写个人某一阶段的计划和目标是年轻甚至幼稚的行为。十年前，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不知是源于一种怎样的境况和动机，我竟会清清楚楚地写下近十个或大或小的“目标”。如果此刻不曾读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追想，原来十年前，我有着那么笃定而清晰的人生规划，也根本不会想到，原来这十年，我早已将那一页“白纸黑字”遗忘在时间的深处。生活的列车碾过十年的光阴，前行的方向有着命定的轨迹，也掺杂了无法解释的机缘巧合。

　　在那一段文字中，我写下过要戒烟，要每天运动一小时，写过要努力换一辆心仪的车子，写过要在市区的某个地方买一套房子，也写过要改掉自己的坏脾气，做一个温和的可爱的好丈夫、好父亲，还写过关于工作方面的豪言壮语……现在回过头来看，一部分实现了，一部分并没有。

　　但我无比清楚地知道，所谓的“实现”绝非由写下过的目标激励而成，而是生活行进到某个阶段的水到渠成，那些没有“实现”的，也绝非自己抛弃了理想活成了稀里糊涂的样子，而是那些“目标”的对立面，长成了灵魂和身体里的根深蒂固。

　　十年光阴，每个人都在或多或少地改变，生活变成今天的样子，其实完全可以说不是昔日所能预想和设定的。可是，芸芸众生之中，一些人的落魄与悲苦，一些人的腾达与耀眼，又该如何去解释？

　　和一个格局甚高的朋友茶叙时，我问了他这一个问题。他抿了一口茶，沉思片刻，不紧不慢地说，其实说到底，一个成年人活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选择，和目标与理想并无太大关系。云淡风轻的话语，似乎道出了生活的本质。朋友十几年前在一个很受待见的系统里做公务员，因为家庭突遭变故，瞬间被命运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而他最终毅然脱下了一身鲜亮的制服，接下了上一辈留下来的举步维艰的生意，后来在商场浮浮沉沉，终究还是没有创造奇迹，几年后落得个两手空空。一向乐观的他选择在城市的一个僻静角落，开了一间小小的茶叶店，除了聊以养家糊口之外，闲暇时看书写字，朋友圈常见其一些感悟颇深的文字，偶尔，他也会邀请三五好友到店里小坐品茶，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如今的他，在众人眼中或许是一名历经坎坷的失败者，在我看来，他早已十分钟爱这份独有的宁静与平淡，并且被岁月涵养出了耐人寻味的气质。他说，十年前我也曾做过规划，也曾为所谓的事业暗下决心，但终究被无法预料的现实将一切击碎，庆幸的是，我还是选择了正确且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那怕在别人眼中，这算是一种失败。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陈奕迅的歌词如娓娓道来的心声，飘荡在还有些凉薄的春风里。是的，十年里，那些做不了爱人的人，选择做可以彼此问候的朋友，其实也很不错。茫茫尘世，岁月悠悠，那么多期盼变成了那么多遗憾，又有什么值得悲伤和悔恨？过去的十年，再往前的十年，再往后的十年，在这个小镇的安静一隅，我和无数的农夫与村妇、贩夫走卒一同领受着平凡而琐碎的俗世生活，在各自的境遇里作出不同的选择，且各安其命，他们有他们的艰难、自在与快乐，我有我的辛苦、热爱与坚持。

　　十年一去如风雨，曾面向时光写下过的承诺与誓言，此刻，就让它随风而逝，随雨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