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洁
风雅石鼓
1654年,历尽艰险和磨难的王船山通过寄情山水仿效辛弃疾《摸鱼儿》体裁,创作了《潇湘小八景》词。上一期我们介绍了《摸鱼儿·石鼓江山》。除了“石鼓江山”,八景中的另一景“朱陵仙洞诗千首”也在石鼓山。
朱陵仙洞位于石鼓山东侧,唐朝天宝年间(742—756年),道士董奉先曾在洞内修炼成仙而得名。相传这个洞与南岳的水帘洞(亦名朱陵前洞)两洞相连,南岳的仙人道士可以借此洞往返衡阳和南岳之间。笔者在很小的时候来到这里就听说,在很久以前,有个道士从南岳到衡阳来卖豆腐,由这个洞进出,来回一百多里的路程,只一个早晨就可以往返,是当时的高速公路。朱陵仙洞最大的特点就是洞的内壁上曾留下了杜甫、韩愈、吕温、张栻、范成大、文天祥、王夫之等历代名家诗作达千首之多,使得朱陵洞以诗名远播三湘。后因战乱被毁。我们来看看,即使在明末清初那种“山崩地裂”的环境下,王船山先生笔下的仙景依然非常之美。
《摸鱼儿·朱陵仙洞》
(《潇湘小八景词》之七)
向苍崖,笛声吹裂,斜阳一片危岸。江流北泻雁南征,洞里春光无算。是灿烂,都应是云中,剑舞珠光按。花蹊棋馆。留满地苍苔,数峰烟树,掷与人间看。
仙户啓,石乳倒垂银蒜,空山翠杳天半。百花桥阻玉壶远,谁倩鸳鸯低唤。君莫欢,君不见,彤云故锁三山断。罡风吹散。想华表鹤归,天台人返,怕见人民换。
首先来看上阙:面对着苍翠的崖壁,我听见远处的笛声把江山都吹破了。斜阳照过来,好像两岸就要倒下了。湘江蒸水往北流去,而大雁却向南而来。我所处的朱陵洞内依然保留着片刻的春光。它是这样的灿烂,让我感受到如同在云中。我舞动着剑向人间看去,花中的小路,大家会聚的棋馆,还可以看到远处小路之上长满了青翠的苔原。再往远处看,有树有峰,如烟如雾,抛向人间让我浏览。
在上阙中,作者抓住了一个“仙”字。这时的船山先生满怀家国之痛无处诉说,无处释放。中国的知识分子,通过读书至仕,这是积极进取的一面。但是在挫折当中,他们则用山水来抚慰自己的心灵,并且从这种移情当中得到释放。这种从山水中得到的愉悦几乎有一种成道成仙的感觉。
如果说作者的情绪在上阙里还是隐涵的,那么在下阙则用议论的办法亮明观点,直抒胸臆。仙户的大门已经启开了,仙洞里的石乳好像白色的蒜头倒挂。我从洞内往外看,只能看到半边天空。为什么是半边天空呢?因为天和这世界一样被割裂了,破碎了。“百花桥阻玉壶远,谁倩鸳鸯低唤。”如果前面是实写,这里就是虚写。“玉壶”“鸳鸯”都是虚写。既然又有“鸳鸯”又有“玉壶”,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但作者在此笔锋一转:“君莫欢,君不见,彤云故锁三山断。”你不要高兴,你没有看见吗?那红色的云把山全部都给阻断了。“罡风吹散。”“想华表鹤归,天台人返,怕见人民换。”这里又是两个典故“华表鹤归”“天台人返”。我怕什么呢?我怕的是华表随鹤而去。华表就是中华民族的图腾,民族的象征,暗含着担心汉民族历史的中断。“天台人返”,天台人进山采药遇仙人,只留半天,归家时子孙已过七世。在这里作者暗示我从这仙洞里出去时,怕已经换了人间。江山依旧,朝代更改,明朝换清朝了。作者把内心的忧虑再次表达出来。
《摸鱼儿·朱陵仙洞》这首词既有超脱,又有对国家对人民的命运的深深担忧和关切,也有船山先生自己的担当和执着。王船山青少年时就是衡阳城里出色的青年才俊。虽然我没有找到相关文献记载,但我们完全可以想像,石鼓书院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在那里听过课,甚至有可能给学子们上过课。明末清初石鼓书院遭到破坏,公元1657年重修,成为清政府最早允许恢复的书院之一。1671年,船山先生再写《潇湘十景词》,将“石鼓危崖”列为衡阳第一景,足以体现他对石鼓书院的希望和寄托。(船山先生的儿子王敔后曾任石鼓书院的山长主讲(1723—1735年))
《蝶恋花·石鼓危崖》
(《潇湘十景词》之一)
蒸水东流湘水北,一曲沧浪,映带青山色。旧是朱陵仙洞客,鹤归不向乌衣国。江树迷离潭影侧,画槛筠帘,梦断春消息。击鼓冯夷寻未得,馋龙怪舞云生墨。
《潇湘十景词》创作于《潇湘小八景词》的16年后,此组词依然是“寄情于畔岸耶”。因而“吟际习为哀响,不能作和媚之音”(潇湘十景词·序)。船山词“真屈子《离骚》之嗣响也”。
1669年,王船山在衡阳县金兰乡姚家塘原败叶庐不远处,建造了一个比较保暖的草庵,取名“观生居”。并自题堂联“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1675年9月,才在距离观生居2里地的石船山下安居。自题堂联“芷山沅水三闾国,芜绿湘西一草堂”,“湘西草堂”由此得名。
正是船山先生的“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所强调的民族大义,犹如黑夜里的火把,在国家民族危难之时,照亮了无数仁人志士前行的道路,为他们的人生指明了前进的目标。也正是因为有船山先生这样的湖湘文化的高峰,这样的民族精神的领袖,才从湖湘大地上走出了一代代优秀儿女,他们都深受船山先生的影响。
曾国藩一生酷爱读王船山的书,即使是在与太平军进行最艰苦的作战时,也依然在读王船山的书。1865年,他让自己的弟弟曾国荃把收集起来的船山著作刊刻成一部《船山遗书》,这部书在相当长时间里成为流传最广的船山著作。
郭嵩焘,湖南湘阴人,中国第一位驻外公使,他也是天天读王船山的书。他还在岳麓书院内营造“船山祠”,用自己对船山的情感感染岳麓学生。1876年郭嵩焘上奏清廷,提请将王船山从祀孔庙。30多年后,1908年王船山与同时代的黄宗羲、顾炎武这三位明朝遗民最终被清朝庭获准入祀孔庙两庑。
谭嗣同说:“五百年来,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说王船山是500年来唯一一个还能通晓并真正理解天和人的关系的人。他的这种观点影响到梁启超。当梁启超深入学习船山思想后,也说:“浏阳谭氏谓五百年来学者,真能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非过言也。《读通鉴论》《宋论》两编,史识卓绝千古,其价值至今日乃大显,无俟重赞……”
杨昌济先生说:“船山先生一生之大节,在于主张民族主义,以汉民族之受制于外来民族为深耻极痛。此是船山之大节,吾辈所当知也。”
受老师杨昌济的影响,毛泽东经常参加船山学社的活动。1921年毛泽东参加中共一大回湖南之后,就在船山学社创办了自修大学,这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所干部培训学校,也就是中国的第一所党校。毛泽东深受船山思想的影响,船山思想也是催生他救国救民理想、确立改造世界宏伟远志的重大思想源泉之一。
船山先生的民族主义精神思想,影响广大而深远,对近代湖南乃至近代中国都起到了非常重大的指导和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