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元钧

　　继承祖业摆渡为生的尕子，是兰河流域人见人夸的美男子，山一样的胸怀，铁一样的胳膊，在风浪里把一艘乌篷船撑得像离弦的箭。

　　他是兰河村的乡亲们永看不厌的风景。多少姑娘晃悠悠的背篓里，装着他几多煽情的歌子。七夕节对歌，有位叫鹃子的美丽姑娘羞涩地嘤咛在他的臂弯。乡亲们由衷赞叹，真是蛮相配的一对哩！

　　可是，当鹃子腼腆地向爹说出心思后，爹断然反对：你相中的后生有出息吗？光看长相有啥用啊！

　　朝阳初升，兰河流金淌火，也卷走了鹃子的满腹愁思。她茶饭不宁，日益憔悴，常常茕倚吊脚楼遥望兰河，泪眼婆娑。

　　尕子不死心，择了个吉日鼓足勇气向鹃子爹求亲，没想到遭到一顿奚落：难道想要我闺女陪你撑一辈子船么？休想让我答应这门亲事，除非你有能耐修座桥！

　　尕子无言以对，踩着鹃子嘤嘤的哭声，满脸沮丧地离开了。

　　翌日，过河的乡亲们愕然发觉尕子消失了，乌篷船孤寂泊在岸边的水面上富有节奏地晃悠，船舱里的茶杯压着一张留言条：鹃子，我走了，若有缘，请等我五年。

　　旱鸭子赶上架，谁过河谁撑船呗。但这难倒了许多不会撑船的老人和上学的细伢子。

　　有一次涨大水，撑船的老人差点把船弄翻，船往下游漂了好几里才靠岸。船上十几位惊魂未定的乡亲们都说，还是原来向尕子交一块钱过河安全方便。

　　没专人摆渡，两岸的乡亲们出行非常不便。怨声一多，兰河村只得召开村民大会商议。村主任动员大家自告奋勇去摆渡，如果没有专人摆渡，就将实行抓阄，由每户出一人轮流摆渡一周。很久，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谁愿意去干那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呢！

　　村主任失望之际，会场响起一声嘹亮的女音：我去！

　　大家定睛一看——竟是满脸冰霜的鹃子！鹃子爹气得差点昏倒在地。

　　随后，鹃子紧握萦绕着尕子气息的竹篙，撑起了古老的乌篷船，也撑出了兰河河面一道亮丽的风景。

　　兰河淙淙地流淌，乌篷船迎来了一春又一春，鹃子的情思也疯长成满山的红杜鹃。可远走了的尕子杳无音信。没人过河的间隙，她常坐在竹椅上凝视尕子的留言条发呆……

　　在一个杜鹃花又红遍山坡的日子，离乡五年的尕子果然践诺回乡了。晨曦中，他踏着兰河的坚实河床，恍若拽回了久远温馨的梦。

　　昔日，他一气之下登上了南下的汽车抵达深圳，凭着出众的长相被某著名景区聘用，成了人工河上一个边撑船边唱山歌的俊俏“阿哥”。有一天，他撑船速度过快，一个游客在他的船上抓拍美景时不慎跌落水中，他察觉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施救。经此风波，他惨遭景区解雇，却被他所救的、身为某建筑公司老板的游客所收留。他聪颖灵光且能吃苦耐劳，颇受老板赏识，不久便从小工转任材料管理员。一年后，他获得老板提供的启动资金承包一些工程，逐步在业界打开了局面。

　　时间创造了奇迹和财富。这次，衣锦还乡的尕子踌躇满志，终于可以底气十足地向鹃子爹提亲了！他一路遐想，不知不觉走到了渡口。那艘久违的乌篷船慢悠悠地靠了过来，撑船的汉子打着哈欠问，老兄你要过河吗？

　　尕子跃上船头，打量汉子，你是外地人吧？汉子点点头，说，自从鹃子死后，兰河村再也没有人愿意来这儿摆渡了。

　　你说什么？尕子一怔，行李猝然坠落。

　　怎么，你不晓得？汉子有点出乎意料。听说鹃子谈的伙计离开这艘船后，她就和爹闹翻了，犟着来这儿摆渡，前不久为了救几名落水的细伢子，淹死了，喏，就葬在那儿！

　　汉子边说边往岸边的青山一指，随即撑着竹篙用力一点，船便咿呀咿呀地离岸了。尕子霎时感到一阵晕眩，颓然瘫坐在乌篷船的甲板上，满耳松涛的怒吼河水的呜咽……

　　后来，得益于乡村振兴项目的实施和尕子的大力捐助，兰河上横起了一座宏伟的大桥，桥栏上镌刻着“思鹃桥”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路人每天都可以看到一个手执红头绳的白发皤然的老人在桥上徘徊，嘴里不停念叨着闺女的乳名。

　　不过，兰河村再也没有人知道尕子的消息。那支古铜色的竹篙，则拴着退役的老船在桥墩下永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