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河
小时候,我被人说有一副“将军肩”——这当然是很高的夸赞。但是我并未达成“将军”的功业,愧对了这番美意。每当想起这个说法,我只能从脑海里找寻一些芝麻大小的事情来聊以自慰。
我十岁时,慈祥的外婆 “老去”。跟父母一起赶回去送别,我根本不能承担什么。至今记得在麝公嘴的斜坡上,满外婆张开怀抱,蹲在那里候着,而我,一头扑到满外婆的肩上,迎着田垄上吹来的寒风放声哭泣的情形。
外公则是在九十岁高龄无疾而终,我终于能被派上用场——是抬外公上山的十六人之一。这是一种回报,也是一种荣誉。老实说,那时才刚成年的我,肩膀还很稚嫩,开始还有点紧张犯怵。但仗着人多,叔舅辈、堂表兄弟们齐上阵,我也就步履沉重地从堂屋发出,绕过禾坪、水塘、稻田、浚坑,抵达草木遮覆的祖山。那里并没有一条现成的路,大家硬是齐心协力冲了上去。在一个稍大一点的坪里,我们高举外公的“老屋”“转车(qia)”三圈,高声“打喊”,我疑心这是一个展示家族男性团结和力量的仪式。喊声合着鼓乐声、炮竹声响彻群山,我这才发现,肩上的负重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
外公在旧社会是挑盐人,解放后是农民,可谓用肩膀扛起了六个子女,甚至还有几个孙辈的生活。他曾用肩膀担起因为顽劣而受伤断腿的我,返城治疗。潜意识中,一直还有他带着我乘小舢板浮蒸水而过的记忆留存。而我最后能用肩膀送外公归山,终是一种安慰。
旧俗说,“上下管两代”。养老送终和生儿育女是每个人的义务,是一个肩膀到一个肩膀的传承。而关于爱情和婚姻,也是如此。
民谣歌手郝云的《去大理》,有一句“谁的肩上没有过齿痕”,常让我想起自己青涩而疼痛的恋爱。读大学时,我也爱背个吉他到处走,喜欢那种落拓不羁和特立独行的漂泊感,觉得自己特像武侠小说里行走江湖的剑客。其实,我也就知道在宿舍楼道弹几个和弦,伴着“咚嗒滴嗒滴嗒咚嗒”,吼几嗓子而已。都说校园里拨弄吉他的男生多是为着吸引女生注意力的,机缘巧合,同班同学的她走进了我的世界。四楼我的吉他和歌声真的与二楼的她发生化学反应了。校园爱情,因为不谙世事而单纯——没心没肺的开怀,比蜜还甜的拥吻,深入骨髓的思念,不管不顾的争吵,轮番上演。直到我工作几年后,父亲一句提醒:“谈了这么久,也该结婚了!”于是,在亲人们的全力操办下,我们结了婚。十月之期,初为人父,我喜欢把儿子举过头顶,放在肩上“骑高马”,然后听他开心地尖叫。
虽然,青春岁月,乃至婚姻初期,她曾一再为爱流眼泪。好在走着走着到如今,依然还没有失散,所以——我留有你齿痕的肩膀始终是属于你的,假如这肩膀不曾被你停靠,它定然微不足道。
儿子长大,去了遥远的春城工作。因为疫情,我们好久不见。我想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我的肩膀也是他永远的“高马”。我们想,他能遇见一位单纯可爱的女孩,对他怀着好感,跟我们也亲近,那就最好。希望他们可以在最好的年纪开启新的生活。那我也必然像我的父母一样把他们的事情办好。或许,过几年,我就可以肩上扛着小baby,到公园去走走,然后,送他(她)去幼儿园,去小学。
在长辈的肩膀上成长,然后,学习用肩膀去托起后辈,这是一种传承。被人托起,再去托起他人,这或许就是肩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