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鸟

　　春天，我在北京租住房山大董村，公交、地铁方便。村后有个桃园，四十多棵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园被铁篱笆围住，有扇小铁门，黄锁告知：谢绝入内！一位大姐走过来，开锁。我问：“大姐，我能进园子吗？”她问：“做什么？”我说：“看桃花。”她打量我几眼，点点头。我走进桃园。那位大姐在地头劳作，不知种什么作物。枝头桃花多数盛开，少数半开。粉红花朵，拥拥簇簇，你追我赶，嬉嬉闹闹，香气弥漫。阳光斑驳地洒下来，也染上了香气，闪闪地醉醺。

　　记得在老家县城上班时，有同事在清水净瓶插几枝含苞桃花，几日则开。同事说：“快看呀！我把春天请进办公室了。”我却不喜欢这种插花，断其根，移其魄，就算开，已无灵魂。

　　我年少时，叔叔家承包有十亩桃园。桃子成熟，需要很多人力，我照例要去帮忙。满树果实，让人想起满树繁花的盛景。从结果溯寻原因，久了便生出一种念想，觉得与自己有了关联。思想的东西最能融进生命。估计这是我喜欢桃花的一个原因。那些多情青涩年月里，每每听谁谁交了桃花运，我总艳羡不已，渴望受到女性青睐。也许这也是喜欢桃花的原因之一。但我不完全确定。喜欢一件事物，有时候会找出一万个原因。不喜欢一件事物，同样可以找一万个理由。

　　有年我去市里办事，顺道看望一位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她带我去书房，一墙书，几盆绿萝，一盆文竹，阳光正好，落满阳台。她穿白裙，长发，静静地煮水。我坐她对面，望着她娇美容颜，欣赏她优雅动作，觉得时光静美。她泡好茶，端给我。玻璃杯里飘着花朵，喝一口，微甜，清香。问：“什么花茶？”她轻声说：“桃花。”我惊了一下，细看，果然，一朵娇艳的桃花盛开在清水中。这么香酽清芬，只能是桃花茶。桃花茶，桃花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以另一种方式再次盛开。朋友说：“桃花不光有茶，还有桃花饼、桃花糕、桃花粥。”我问：“你喜欢桃花吗？”她说：“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花太俗，太艳。我喜欢梅花、莲花。”我忽然觉得与她只能是不远不近的朋友了。“觉得艳俗，其实不一定是桃花的问题。”这句话我当然没说出来，我也没有向她讲苏东坡与佛印的故事。人生海海，每人都有每人的气场，吸引或排斥，强求不得。人与物，也是如此道理。

　　在老家院子里，我种了一棵桃树。是从叔叔果园里移栽的嫁接苗。桃树对着书房，每年春天，温煦的风里，燕子鸣叫，桃花盛开。看书累了，抬眼望见窗外桃花，无邪的灿烂，张扬蓬勃生命的力和美，眼睛立刻清明，心也激动了。泰戈尔有句“生如夏花之灿烂”，我改成“生如桃花之灿烂”，拿手指蘸墨水，写纸上，挂在书桌旁的土墙上。

　　如今我在北京工作，妻子在老家，相隔千里。我看大董村的桃花，妻子也一定在看老家窗前的桃花，燕子鸣叫，桃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