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
■肖玲玲
南岳七十二峰之一的岣嵝峰,海拔1131米,群山环抱,林海茫茫,常年云雾缭绕,气候宜人,堪称人间仙境。相传,神农、轩辕、大禹都曾在此留下足迹,那块刻有77个蝌蚪文的“禹碑”,更是吸引后世文人墨客探究的脚步络绎不绝。
上世纪70年代,我的母亲在岣嵝公社工作过8年之久。公社干部大部分时间住在蹲点的大队。母亲被分在最远的觉先大队,离公社有20几里路,母亲常常背着我穿梭在岣嵝峰、白石峰和山峙明水库之间。记忆中岣嵝峰是一片苍莽林海。走着走着,身后“嗖”的闪过一只野兔,有时还会听到野猪在远处“哼嗤哼嗤”喘息。
为了壮胆,母亲就给我讲故事。讲得最多的是肖觉先带领农民搞暴动,打游击的故事。母亲说肖觉先搞农民运动缺衣少粮,生活艰苦,只能靠山吃山,游击战打到哪,就在哪里安营扎寨,没吃的,生堆火,挖春笋,寻野果,凑合着就是一顿美餐。可惜后来听到肖觉先被叛徒出卖,壮烈牺牲,我就伤心得哇哇大哭。母亲为了安抚我说,人们为了纪念肖觉先,已经将他家所在的大队改成了他的名字,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冬天大雪封山,春季阴雨连绵,母亲往往在大队一住就是个把月,住户何奶奶就成了我的临时保姆。春天,何奶奶颠着小脚,颤巍巍到竹林里挖小笋,焯水后切成笋米,加泡菜一起炒,是最爽口的下饭菜。30多年过去了,我仍依稀记得何奶奶佝偻着身子,往竹林深处慢慢爬的样子。
暮春时节,星星点点的竹笋冒出尖尖角,一场春雨后,展手展脚拔节疯长,刹那间占满山林,可真是“好竹连山觉笋香”。在公社呆了几年,母亲也学会了挖笋,常带我一起去。出发前,母亲总爱将炒菜的铁锅涮洗干净,煤炉添好煤,稍稍掩着风筒。等挖出一棵嫩得能掐出水的笋子,三下五除二剥掉壳,“咚咚咚”切成片,丢进烧热的油锅里一煸,翻炒几下,一碗冒着清香的鲜嫩素笋大功告成。夹一片送进嘴,又脆又滑又嫩,那清爽的味道妙不可言。
最近读到宋代文人林洪在《山家清供》里的描绘“夏初林笋盛时,扫叶就竹边煨熟,其味甚鲜,名曰傍林鲜。”寥寥数语,将初夏时节的竹林,嫩笋勃发,尝鲜的人急不可耐,就林支炉煮笋的细节描摹得十分传神。每每忆起母亲挖笋炒笋的情景,不由莞尔。母亲虽无文人的雅致,却也深谙吃笋图的就是个“鲜”字。
母亲爱用春笋炒腊肉,做法也极有讲究,小心剥去笋壳,不沾水切成薄片。她解释说沾了水的笋肉质不紧致,吃起来没嚼头。腊肉要挑丰腴的五花肉且要七分肥肉三分瘦肉。这样搭配,腊肉丰富的油水被笋片吸收,腊肉肥而不腻,笋片油滑脆嫩,腊香和清香融合交糅,那滋味仿佛在舌尖上舞蹈,惹得唇齿欲罢不能。
不过,母亲挖笋只挖“黄巴芽”。这种笋尚未完全破土,笋尖将泥土拱出了口子,将出未出,挖出来洁白如玉、肉质鲜嫩。听母亲说,“黄巴芽”长不成竹子,最适宜食用。而那些已经破土拔节的笋可成长参天修竹,挖掉一颗笋就等于毁掉一根好竹子。周边的山民也是如此,挖笋时小心翼翼,只轻轻挖掉与笋子相连的附根而不伤及主根。或许因为如此小心呵护,岣嵝峰的竹林几十年后变为一片竹海,成了人气爆棚的旅游风景区。
岣嵝峰当地人还爱吃观音笋,这种笋是农历二月十九日观音娘娘诞辰前后破土的一种小笋,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干吃尤有奇香。据说,这种吃法还是从南岳山上的寺庙和道观传出来的,做法极为细致。选挖小笋,务必在观音菩萨生日前后几日,挑细嫩肉质厚的,剥去壳,用水煮沸,煮到七八成熟时,捞出晒干,然后再装入陶瓦坛里,用茶油浸泡,泡得愈久,香味愈浓,取出吃时,加点盐和辣椒,吃起来鲜美无比。不用油浸,用温开水浸泡后装入坛子,做成微酸的泡笋,味道也比一般的笋强得多。
春笋是百搭食材,荤素相宜,可清炒、可煲汤、可熘、可炖。岣嵝峰的人最爱做烟笋,把新鲜的春笋用沸水焯后,沥干水,再用炭火慢慢烤干,变成酱色,就成了烟笋。烟笋可长久储存,吃时再用水泡发,切成细丝或薄片,炒出来嫩滑如鲜,一年四季可食用。
春笋除了炒腊肉,印象最深的是玉兰片打汤。在岣嵝峰乡间,这是置办酒席必不可少的一道菜。玉兰片就是晒干的春笋再经温水泡发,如兰似玉,三个字将春笋的妙曼形容得恰到好处。将清汤烧开,渐次放入玉兰片,佐以瘦肉、木耳、蛋片,最后放入一把青翠的小菜,真个是清香漫溢,“春色”宜人。小春笋有点麻口,用水焯一下,不仅可去掉麻味,味道也更好。小笋炒泡菜、小笋炒蛋都是极受欢迎的下饭菜。
今年春节,我带着孩子重返岣嵝峰给何奶奶拜年。岣嵝峰依旧草木葱翠,竹影婆娑,乡间民风依旧淳朴,百岁老人何奶奶让孙媳做了一道煲土鸡,并给我们每人舀了一碗,那股鸡汤清香瞬间催醒了被春节大餐腻味的胃口。我们啧啧惊叹,何奶奶则用汤勺一捣,挑出几片笋,得意地说:“好戏在后头。”原来,冬笋作了汤底,难怪鸡汤那样清新可口。
春笋炒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