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芳芳

　　夏天如果没有蝉鸣，是不完整的。

　　炎炎夏日里，一缕穿堂风偶尔经过我的窗前，丝丝凉、缕缕甜，我的心因此静了下来，聆听窗外那此起彼伏的蝉鸣。那些蝉应该是歇尽全力在为夏天嘶鸣，“吱呀吱呀”的声势浩大！我总在想，它们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嘶吼，是对当下生活来之不易的珍惜，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记得小时候，我们乡下这些野孩子在夏日里做的最有趣的事情之一就是捕蝉、寻蝉蜕。

　　蝉蜕是知了的甲壳。当在地底下蛰伏了很久的知了，终于有机会出来闯荡世界时，它们便趁着夜色，挣脱那笨重的外壳，迫不及待地找一棵树往上爬。然后，整个夏日，它们站在树的高处，用它们独特的嗓音唱出一首首乡间最单纯而绵长的歌谣。

　　这个时候，背部裂开一道口子的甲壳，即蝉蜕，就成了我们乡下五六岁小孩子的宝贝。我们如出笼的神兽，一个个顶着炎炎烈日，光着小脚丫跑到村边的柳树林里，趴在柳树裸露的树根旁边，凑近一个个有洞口的地方捡蝉蜕。捡到一个可以卖五分钱，凑够六个就可以买一支盐水冰棒。我们把卖蝉蜕的钱——五分的毛票、一角的硬币偷偷塞进枕头底下，隔三岔五去翻看，生怕被父母发现没收了。等听到“卖冰棍”的吆喝声，我们便又光着小脚丫偷偷溜进屋，从枕头底下翻出那些皱皱巴巴的毛票，递给卖冰棍的老奶奶。卖冰棍的老奶奶总是一脸笑相，当她用枯干的手揭开用湿毛巾盖着的泡沫箱时，五颜六色的盐水冰棍就像一个个调皮的葫芦娃躺在那。泡沫箱里冒着冷气，馋得我口水一直流到下巴边。我用手一抹，抢过老奶奶递过来的冰棍，一溜烟跑开了，躲在老屋墙角一块荫凉处，独自一人津津有味地左舔一口、右舔一口，那一口口沁凉从头爽到脚！

　　记得有一次，我正拿着一支白色的盐水冰棍笑眯眯地往回走时，迎面撞见从菜地浇水回来的母亲。她挑着一担甘甜的井水，挑水的扁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我撒腿就跑，还是被母亲一把拽住，她夺过冰棍，凶巴巴地问：“哪来的钱？！”母亲一定误会我的钱是偷的，我支支吾吾不回答。母亲更生气，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于是，她放下装满水的铁桶，操起背上的扁担就要打过来。我往后一闪，转身就逃。母亲边追边喊：“芳儿，快回来，跟娘说清楚，钱哪来的？”我根本不听母亲的喊叫，不一会儿，就把母亲甩得远远的。等我气喘吁吁回过头来看母亲时，我已跑到村口的塘边。母亲跟我隔口塘，一边停下来喘气一边喊：“快回来……”喘气声压过喊叫声，我听不清她后面的话。也许是母亲害怕我掉进塘里，最终没追过来。

　　到了晚上，我还是没躲过跪搓衣板的惩罚。跪到夜里，院子里的狗都不“汪汪”叫了，蝉，也停住了一天的嘶鸣。夜，静极了！母亲见“严刑拷打”都奈不何我，只好从缝了几个补丁的旧蚊帐里爬起身，改变了白日里凶巴巴的语气，说：“芳儿，你想吃冰棍，娘会给你买，但你不能去外面偷钱，‘从小偷根针，长大成贼精’！娘不想害你呀！”母亲的话还没说完，我“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娘，买冰棍的钱……是我……捡蝉蜕……攒的！”母亲听了后非常自责，一把搂住我：“芳儿，对不起！是娘错怪你了，可你为什么这么倔呢？”

　　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捡蝉蜕攒钱买冰棍了。有时看见花花绿绿的冰棍，我不但给自己买一支，还会用剩下的钱给母亲买一支，然后光着小脚丫，不怕泥巴地烫脚，跑到在田边做农活的母亲身边，递过去：“娘，吃支冰棍打口干！”

　　早些日子，我特意赶到乡下，乡下的蝉鸣更是惊天动地。我站在夏日的阳光里，聆听这热烈灿烂的蝉鸣，蝉鸣声一如从前，而过去捡蝉蜕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