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家里养鸡鸭，这两种家禽，我只喜欢他们的小时候。小时候的它们都毛绒绒的，特喜欢跟在边吃边掉饭粒的小孩身后抢食，一个个像团毛线一样在地上飞滚着，格外可爱。可它们长大后却都很讨人嫌，或者说我小时候就非常害怕长大的它们，比方说有只大公鸡，根本就不怕人，还特爱啄小孩，竖起冠子时有半个人高，经常赶着一众小孩满村子跑，个别孩子还被啄得哇哇大哭。大人若恰好转身见到它这副嘴脸，必定恼怒地想冲上去揍它，谁知它却马上又收起了那副尊容，会若无其事地去地上啄食，尽管地上啥也没有。而鸭子们长大后则更可恨，经常三五成群地拦在路上。它们是不会给你让路的——据说鸭的眼睛很奇怪，它看谁都觉得比它小，有“老子天下第一”的自信。

　　所以我还是觉得它们小时候要可爱些，而相较于小鸡仔，我会更喜欢小鸭子。因为小鸡仔都是母鸡孵化的，母鸡在带小鸡时都特别凶，你一走近小鸡仔，母鸡就会凶神恶煞似的赶来啄你，你根本没法和小鸡仔亲近。而和小鸭子玩耍就完全没有这个风险，那些大老爷们鸭、大老娘们鸭根本就懒得理你——这些家养的母鸭几乎从不孵蛋，人们只能从有电孵化设备的鸭场去买，有时人们也会让母鸡来代孵鸭蛋。但鸭蛋孵化期要比鸡蛋长，所以经常有母鸡没有耐心等到小鸭们破壳就不肯继续孵蛋了。而只要母鸡不继续孵化，那一窝鸭蛋就真的要全部完蛋，所以大多数的村人都不敢去冒这个险。

　　相较于小鸡，小鸭们也更加的绅士些，走路摇摇晃晃，理羽摇头晃脑，让人顿生怜爱。而且据说禽类有个习性，它们会把自己破壳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认作母亲，并一直跟着他。这些用电孵化的小鸭们，因为见到的第一个生物是人类，所以基本上都不怕人，甚至有时还很缠人，可能就是把人类视为了自己的母亲。儿时我因为常喂食小鸭们，到处捞浮萍、摸螺蛳做它们的食物，时间一长，家里那群小鸭就整天地跟着我——我走到哪它们就一窝蜂似的跟到哪，我飞跑想甩开它们，它们就整齐地跟在后面不要命地飞奔。我要去吃饭，小鸭们就都围在桌子底下。我要去午休，小鸭们就成群伏在床门口一起休憩，直到我醒来。有一次中途被它们的呓语吵醒，我坐起来一看，发现鞋子都被它们卧在脚下了，里面已经拉了好几泡鸭屎……

　　曾经在汇入舂陵江的一条小溪边钓鱼，突然从上游游来了一只小鸭，没来由地围在身边不肯离开，赶都赶不走。我伸手去捉它，它竟然毫不犹豫地跳到我手掌中来，还久别重逢似的看了我一眼，再如释重负地抖落了身上的水珠，让我和同事惊讶异常——这周围荒无人烟，根本不知道它从何而来，究竟是离群的孤鸭，还是天地巧合由野鸭蛋孵化而来都不得而知。我曾在这条河边多次捡到过各种各样的蛋，在下游村庄旁边的干旱河床中，我和同事曾发现一大堆鸭蛋，捡了大半桶。那些鸭蛋中，会不会有机缘巧合自己孵化成功的呢？

　　于是鱼也不钓了，我们带着这只小鸭就往回走。路上偶遇一两个路过的村人时，我说把小鸭送给他们喂养，都被他们一一婉拒，也许是村人嫌麻烦，也许是村人以为我们不怀好意，总之没办法，我只能带着小鸭回宿舍。

　　宿舍是集体宿舍，四个男人那时都还未婚，听了前因后果之后，大家哈哈大笑地都接纳了这只小鸭子。有人还赶紧用纸盒给它做了个窝，有人直接用刀将钓来的几条小鱼划成丝给它喂食，这只小鸭也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安心地在宿舍里住了下来。那段日子真是几个大男人最搞笑的时光，我们去哪，小鸭就跟到哪。我们去食堂要下台阶，它也跟着下台阶。它每跳下去一个台阶都要摔个双脚朝天，但却能始终倔强地坚持自己走路，我们都裂嘴大笑着在前面等它，路过的同事和家属都逗得捧腹，放学归来的孩子都要赶过来逗它玩，而今想来完全匪夷所思！

　　但仅仅一周之后，大家就都被小鸭子给弄崩溃了——它经常不时在半夜大叫，扰人清梦。还不讲卫生，在宿舍里到处拉便便。它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偏着头看着我，全然不管我已经灰头土脸地在给大家一个劲地赔不是。最终，每天打理小鸭子的事情从之前大家争相呵护变成了全部是我的义务之后，我终于明白，这家伙已经不能再久留此地了，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它重返它的世界！

　　在听说附近有个鸭场之后，我赶紧捧着这只小鸭找到了牧鸭人。我把这一切说给他听，他一直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嘴巴和现在的你们一样大张着。我一个劲地解释，说我不是精神病人呢，最后只好长话短说道：

　　“这只鸭子，要送给你养！”

　　他一个劲地摇头，态度异常的坚定。

　　“不要你的钱呢，我也不会再来要的，就是给你了啊！”

　　他的脸色终于好点了，于是我赶紧捧着小鸭子往河边的鸭群走，还没等我松手呢，它飞身就跃进了水里，头也没回地飞快游进了鸭群，再也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