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萍

　　秋晨，沿湘江步行，忽听远处江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诵吟声。好奇循声过去，发现堤岸下肃立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江边的沙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只透明的塑料包，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鱼儿在里面缓缓游动着。

　　我正远远呆望，不知何时，堤岸上已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有些指指点点，有些嘻嘻哈哈，有些表情漠然。一位路过的老人告诉我：这是正在举行的放生活动。

　　哦，放生，我心中不禁一怔。想起辗转病榻的老父亲，我也虔诚双手合十，加入了放生的人群。说句心里话，对于放生这一活动，民众还是有些微词的。像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等约定俗成的放生日，有时候，反而成了卖家大肆捕捞囤货、待价而沽的商机。

　　天有天灾，人有人祸。生命道路不平坦，而疾病之于人，则是最大的祸端。在我工作的医院，肿瘤科是危重病患最多的地方。每个身心严重受创的生命，时刻面对着死亡的威胁，那种无助的绝望，是普通人所难以体察的。我看过许多病人艰难捱过了一关又一关，最终被医护人员从死神手中抢过，重新放回了生命之河；也看过不少病人拖着病躯，在一级又一级的医院之间来回奔波，最终还是逃不掉死神的魔掌。

　　真的很无奈啊！那么，面对死亡这一终极命题，我们究竟应该回避忌讳，还是坦然自若？身为医护人员，在生命伦理与疾病转归上，我们都有着极其深刻的思考和领悟。痛苦与欢喜，这两种极致的生命体验，看似背道而驰，其实，在大爱的慈悲关怀之下，最终亦可殊途同归。

　　我们医院今年成立了安宁疗护病区，组建了一批以各专业医护、心理咨询师、志愿者为主力的安宁疗护团队。大家全力配合，为终末期患者及家属提供身、心多方面的呵护，力求让临终患者身体没有痛苦、内心没有遗憾，有尊严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我想，对于患者尤其是晚期癌症患者，毋庸置疑，人类再智慧，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力有限。那么，当明知已无路可走，身心不堪负累时，是选择继续治疗，还是选择与命运言和，用温柔的慈悲与宁静的欢喜作为生命谢幕的回声和底色？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解与答案。正如所谓的放生，唯有不执着于表面的形式，才可能会有善终的结果。换言之，当我们有能力时，倾尽全力救治生命是一种放生。而当无能为力之时，允许生命自主，也是一种放生。

　　念已至此，恍然回神，发觉众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袋，将一条条鱼儿放入湘江。但有些鱼可能受伤了，晃晃悠悠地游向远方，看着令人担忧，就如同我父亲那般被疾病困扰的老人。我默默合掌为这些生灵祈福，也为所有病人祈福：愿在生命的长河中，能少一些险恶的暗礁，多一些温暖的岛屿，让每个灵魂都能安息，每个身体都有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