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胜

　　但凡以“渡”命名的地方，之前必须是有一个真实存在的渡口的，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经济社会嬗变，之前承载着运输大任的“渡口”，大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从而仅仅成为一个地名，比如西渡、大源渡、柘里渡等等，都已变得有“渡”之名而无“渡”之实了。

　　东阳渡，在衡阳市东南，湘江东岸。虽然算得上很熟悉此地了，但是，现在要我去找出一个当初被命名的那个渡口来，也是不可能的。

　　有“渡”当然有河，“渡”虽不存，河却永在。在这里，能看到湖湘大地的母亲河——湘江奔涌南来，在由茅叶滩大桥和白沙洲大桥所区隔出来的一大片水域，形成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湾，江面的宽阔堪比石鼓山旁的三江汇流之处。

　　当然，因为衡东大源渡水坝的缘故，现在的湘江衡阳段已很难看到水流湍急、惊涛拍岸的景象了。不过，随着生态的修复，这里植被丰富，鱼类、鸟类等种类也不少。体型较大的鸟类，有飞翔起来轻盈而优雅的白鹭，它们在江面盘旋和滑翔，那是流动的诗歌和无声的音乐；小型的就是麻褐色的水鸭，正式名字应该叫棉凫，它们聚族而居的地点是岸边那些被芦苇所严实遮蔽的地方，人类一般不会去接近。捕鱼人和种菜人，只在静穆的天空下默然地劳作，并不会轻易去打扰它们。偶尔有人点燃草堆，在河滩上升起缕缕青烟。居住于此的人们，惬意地享受着田园牧歌般的悠闲，这不就是“人烟”一词的生动写照吗？

　　自然景观壮美如斯，人文留存也不在少，著名的衡州窑在这一带有不少遗迹。我曾与一群朋友自272厂河边徒步而上，探访春天的美丽，芳草萋萋，夹岸高树，桐花洁白，香樟挺立，直至车江铜矿对面，再坐渡船过河。这一路所经之处，广义来说都是东阳渡区域，就有不少立有“市级文物保护”标志的窑址，以及炭灰、瓷片堆积。令你想见当年窑场沿江一字排开，夜晚炉火熊熊，烛照天空，一派忙碌的情形，无声地诉说着衡阳数百年前陶瓷业的辉煌。这类产品确实不能比肩高贵的四大名瓷，没有那么精细讲究，但是，它们却是万千百姓的生活必需品。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兴盛一时的衡州窑最终消亡呢？

　　渡口的命运或许是因时而生，相应的生产生意也是如此吧。在这片土地上，有一家曾经号称“湖南一厂”的272厂，汇集着来自祖国各地的高级工程师和工人，生产的是核工业的燃料——铀。厂区广场矗立的“中国铀城”雕塑，默默讲述着它的辉煌与豪迈，某些墙体还留有一些时代感强烈的老标语和仿旧宣传画，陈述着它在创业之初所背负的体现国家意志的重大使命。我曾绕道旧107国道，向衡南、耒阳方向行走，就会遇见一些与之配套的，现在也要称之为“遗迹”的小厂区，以及近乎废弃的铁路，犹可想见当年的盛景。现在，它经过改制、剥离，规模已不断缩小，几乎要“大隐于市”了。但是，这样的历经风雨沧桑、肩负重大使命的大厂，我感觉它就像一个老兵，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又会坚定地站起来。

　　时间在前行，经济业态也在更新迭代。最近去这里，原在对岸的园区已经跨江而至，宽阔的绿岛大道正在紧张施工，江边又有一批新码头在茁壮成长。龙门吊，大型轮船，集装箱堆场，比比皆是。做事的说，无论公有，还是民营，这般实体经济投资很大，经济学称之为“重资产”。它们对拉动就业和财税贡献是很大的，需要切实的鼓励与扶持，这也应该是每一个时代的必然之举。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不久的将来，这里能重现渡口的兴旺。

　　都说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与当教师的父亲住在这片水域对面的老九中，二层楼高的筒子楼，窗户正对着这边。我最喜欢透过晨雾，看江上船只的移动、对岸人们的骑行。受父亲影响，我也留下了“对岸雾海仙境中，一叶扁舟逆浪冲”的最早诗句。那时有机帆船往返，但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彼岸。没想到，十几年后，一纸婚约将我与这边给紧紧连接起来。这或许就是生命中的很多奇妙之一——你总会回到出发的地方。比如，这个少年时期时常眺望的对岸，竟然日后会成为我的一个家。一到周末、节假日，我们就要来这里“郊游”小住。想种菜，出门就有菜地，各种新鲜蔬菜“吃不完，根本吃不完”；想散步，这里空气清新，乡间小路四通八达。

　　浩荡湘江，川流不息，南来北往，见惯秋月春风。一个渡口，几度风雨，多少兴盛与衰颓、毁损与重建的往事新景，如何不叫人感怀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