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海艳
现在的乡村,有钱人多,他们争先恐后修建自己的新房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旧土砖房都不见了,一栋栋钢筋水泥房取而代之。在外墙各色瓷砖的装饰下,这些美观可爱的新房子赏心悦目。
我家的土砖房是1980年砌的。我记忆特别深刻,刚打砌房用土砖的时候,我甚至很好奇地激动了很久。
打土砖取土,必然要用队上的稻田。队上在选择给你稻田的时候,多半是些很差很偏的稻田,或是很旱的稻田,而且必须是在“双季稻”的晚稻收割完了之后。而这时,已是霜降之后,天气转凉,泥水有些冷。
我家打土砖取土的田,是后山水渠之上的一丘旱田。队上的要求是:头层田泥是肥泥,不准用于打砖,必须担开,用泥只能用头层以下的泥;并且,在用泥形成大坑后,必须得把大坑填上,让丘田恢复平整;又或者用泥特别多,与下一层级的田平位了,还得负责把田基平掉,与下一层田扩展形成一丘田,这样的话,队上将补助五十分计五个工。
选定太阳很大、霜很大的一天,我们家开始打土砖。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一天从学校放学回来后,肚子饿,我问母亲要饭吃,寻到稻田里,才发现父母亲和大哥一起在田里打土砖呢。
一个泥坑里,第一回合的田泥已经和好,父亲正在往泥面上洒稻草,母亲和大哥则高挽着裤腿,把洒在泥面上的稻草一脚一脚踩进去。我突然觉得特好玩,泥巴一定软绵绵的,踩在上面,应该就像踩棉被一样,踩金色毯子一样。我顿时忘了肚子饿,好奇地一脚踩了下去。这不踩不知道,一踩吓一跳啊。我那踩进田泥的脚,任我怎么拔也拔不动,就好像打糍粑的擂棒陷进了糯泥里,脚和泥连成一体了,难以自拔。
恰在这时,来找我玩的几个小伙伴来了,他们也感到新奇,不由分说跳了进来。
小伙伴们一个个哇哇叫,不知怎么动第二脚。突然,一条鲜艳的红领巾飘进了我们的视线,她是我们的班长,也是我们队上最漂亮、最懂事、成绩最好的人。
她好像有过踩田泥的经验,没有我们那种兴奋和激动。只见她很熟练地一脚上来一脚下去,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当稻草完全踩进泥里才再踩。在班上,我们就很怕她,也很愿意模仿学习她。这会儿看她这么认真仔细,我们也全都认真起来,丢了好玩的兴头,但还是不时尖叫。
就在我们尖叫时,一声尖锐的哭声让所有踩田泥的人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往哭喊处聚合。原来,班长的红领巾掉田泥上了,另一个伙伴看到,不是帮忙捡起,而是捣蛋地一脚把它踩进了泥里,还补了第二脚、第三脚。他边踩边说,看你告我状,说我讲小话,看你还敢不!
我走过去拉住了他,劝道:那也不能踩红领巾啊!红领巾是少先队员的标志,要是让校长知道了,肯定要在大会上批斗你!调皮的伙伴听我这一吓,脸都白了,赶紧认错。我趁机将红领巾从泥里翻了出来,拿到水渠里洗了个干干净净,交给了她。
田泥和好了,便开始打砖。打砖的一套劳作,更不是我等小伙伴能玩转的了,我们只能远远观望。大人们先把打土砖的一个木模子放好,再挖一锄踩和好的砖泥放进模子里,对准模子的两斜对角,用力踩下两脚,把多余泥抹掉,不够就加泥,再用光脚板抹平,双手提起砖模子两边的竹提手,轻抖,砖泥成型土砖。土砖从模子里落下,晾晒三五天,至半干,码墙,继续任风吹日晒,直至全干。
可想而知,当时砌一间土砖房是多么艰难!那一年,我的父母亲为我们四兄弟共砌了五大间土砖房。大哥最先结婚,分了两间,后面的,谁结婚了谁分两间。后来我去部队了,离开了农村,结婚在九寨沟,转业回衡阳,我的两间土砖房就没有用上。十年前,五大间土砖房也拆了,一块土砖不留,在原有的宅基地上,建起了新的钢筋水泥房。
后来我问父母,砖泥里为什么要加稻草?踩砖泥为什么不用牛踩?对第一个问题,他们说,加入稻草能提升泥的黏合力,不易开坼。第二个问题,父母的回答听得我心酸酸的:当时队上只有两头牛,哪家打土砖要用牛踩泥,除了要割一百斤青草喂牛外,还得从工分里扣减一百分,谁还用得起啊!
唉,那年代的土砖房,现在的孩子怎么知道它的来之不易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