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海艳

　　哪怕就是老年痴呆了，我也忘不了我的第一本小人书——《小兵张嘎》。

　　那时实在是太穷了，能有书读已是非常非常不错了，而买小人书看当然只是一种奢望，正像现在的我老想吃帝王蟹一样。然而，班上两同学有小人书的那种骄傲，还有同学们为了看上一眼都去巴结讨好他们的样子，让我下定决心拥有一本。尤其那次课间，又一堆人围在一起看时，我也伸长脖子挤了进去，却被赶了出来，更让我的心深深地痛了好几天，拥有一本自己的小人书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起先当然是问母亲要钱，结果可想而知，除了狠挨了一顿臭骂恶训，甚至大耳光差一厘米的距离就在我的小脸上留下了大印。我哭啊，躲在屋前房后的角落里哭，躲在树荫瓜棚底下哭，我恨母亲太狠心了，就五毛钱呢，这么小气不舍得。我也以语文数学考双百分的成绩向父亲要求过奖励，父亲的回答却是提示了我：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于是从这以后，我的目光就落在母亲那个掉色得一塌糊涂的小布包上。我异常的目光似乎引起了母亲的警觉，一日里，她便目光如刀地警告我说：“你是不是想偷我的钱？我告诉你，我布包里有几分钱我都清清楚楚，甚至硬币上的年份我都记得下来。只要你敢偷，少了一分儿，你的屁股都会开花！”母亲是绝对会说到做到的，显然，偷母亲钱买小人书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我告诉父亲，爸，你让我自己想办法去偷母亲的钱，偷不着呀。父亲疼爱地摸着我的头说，好崽，这么爱看书，长大一定有出息的！爸让你自己想办法，不是叫你去偷你妈的钱呢，比方捡野茶子卖、野桐子卖，或者挖野红薯，食品站收啊。我明白过来了，谢过父亲，背起个体积比自己个子还大的篓子，就上山去。

　　正是采桐子的季节，风已经寒冷，高山上的风似乎更加大。然而，背在肩上的篓子就像取暖器一样让我一身发热。只是，当我真正来到长满油桐的山上，一树又一树地寻找大人们采摘后遗落下来的漏网之桐，半天也不见一个。

　　我一树一树地继续寻找，从地上到树上，从一枝到一叶，当我终于发现一棵油桐上的顶尖挂着一颗漏网油桐时，我的心感觉好像过年有了新衣，我小猴子似的爬上了树。然而，摘不着呢，再往上爬，只能化身为鸟了。我几乎哭了起来，下了树，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捡起石头砸向树干。也正是这一砸，我办法有了，我将石头瞄准了那棵高悬枝头的油桐果，一下，两下，三下……在胳膊都砸得生痛的时候，顽固的油桐终于被我砸了下来。

　　一定是这颗油桐果被我砸得生痛了，落地之后，跟我作对，直接滚进了一条山上流水冲刷出的深沟，又是深草荆棘，又是石头硬土，要如何才能下去，实在找不到地落脚啊！然而，一心只想得到油桐果的我已顾不得太多了，居然纵身跳了下去，至于怎么上来，脑海里没有想过。非常高兴，因为这沟沟里，我不仅捡到了我砸落的那颗油桐果，还意外地从刺丛底下草窝底下发现了至少二十个油桐果！我欣喜万分，沿着沟一路寻宝一样地寻了下去。更高兴的是，居然到山脚底的时候，有了个出口，我也轻松地上来了。

　　初“捡”告捷，我有了体会，得寻偏僻之处才可能有惊喜。揣着这种体会，终于在一个月后，我有了几十斤野桐子、野茶子的收获。去皮晒干，卖给食品站，得五毛二分钱，正好是买《小兵张嘎》的钱。

　　有了崭新的《小兵张嘎》，那日在班上，我绝对是英雄式的人物，我也像先我有小人书的同学一样，让同学们把我围起来。然后，以我为中心，我翻一页大家看一页。我发现曾经对我不好的某同学也来了，就让人把他赶走再看。看啊看啊，几乎每一页的文字都能背下来的时候，那个不让我看他小人书的同学找上我了，说，我们可以交换看吗？让我们有小人书的都交换，这样，不就可以看很多书了？我欣然应允，并暗自想，难怪他成绩好呢，就是办法比我多。

　　是的，这样一来，我对看书越来越热爱起来，也不满足班上总是那几本小人书在交换了。自己想办法，记住父亲的话，只要能换来钱的方法，我都会行动。比方挖山药采山药，金银花开的季节采金银花，半夏子成熟的季节挖半夏子，一句话，只要能换来一分钱，我也会想方设法，不怕苦累。也正是这样，后来的我，有了《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悲惨世界》《第二次握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十几本书了，成了班上的课外“书星”“书王”。也许正是得益于这段时间的大量阅读吧，文学写作、作家之梦逐渐在心里扎下了根来，买书看书，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后来，我的作家梦在柴米油盐的压力下没有实现，可自我感觉良好的文字组写能力还是让自己满意。

　　今天的孩子们还需要像我辈一样，为一本小人书自己想办法吗？显然不需要了！图书馆到处都是，新华书店到处都是，报刊杂志亭到处都是。且别说五毛钱不是钱了，就是五十上百块钱，又有几个孩子拿不出？真羡慕这个时代！

　　真羡慕这个时代的孩子们！

　　你们也羡慕我们吗？一本五毛钱的小人书可以让你成为骄傲人物!

　　是的啊，就算到老年痴呆的一天，我的第一本小人书《小兵张嘎》也会像火炬一样，燃烧在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