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永
昨晚,我又梦到了母亲。梦中,母亲神态安详、目如秋水,满头银发宛若冬日的浓霜。她身着素朴青衣,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步履蹒跚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我边喊“妈妈”,边疾步追赶,母亲不仅不应答,还依旧自顾自地前行。眼见母亲快要翻越一座云缠雾绕的大山,我一边拼命跑,一边大声疾呼:“妈妈,您慢点儿呀,我给您买了代步车!”可是,无论我怎么呼喊,也无法停止母亲前行的脚步,直至她渐渐消失在云雾深处,我才从梦中惊醒,泪水模糊双眼。
这样的梦境常常在我酣睡的夜里出现,每次我都浊泪沾襟,只因为我欠母亲一辆代步车。这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心结,每次梦到母亲,愧疚感都挥之不去。
母亲年近花甲时,一场大病导致其双脚行走困难。尽管如此,母亲不仅要照顾身患重病的父亲,还要料理家里的大小事务,异常艰辛。后来,我们姊妹相继参加工作,离开了父母。为让父母安享晚年,我们动员他们与我们一同到县城居住。父母开始舍不得离开老家,经过我们软磨硬泡,最终他们同意了。
住进县城,母亲似乎进入了一个陌生世界。她白天不出门,就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偶尔做点针线活儿;晚上,便陪同家人看看电视。时间一长,母亲颈椎和腰椎都出了问题,到医院理疗无数次,不但没见好转,反而诱发了坐骨神经疼痛,真是苦不堪言。
眼看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我就带她到省城检查治疗。检查后,医生说:“你母亲是腰椎退行性疾病,与其年龄增长及机体各项功能退化有关,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医生简单开了一点药后,就叮嘱母亲每天要适度运动。
我们准备离开医院时,遇上了母亲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姨。表姨告诉母亲,跳广场舞能缓解腰椎疼痛,她不间断地跳广场舞,几乎治好了她的腰椎疾病,并建议母亲也去跳广场舞。
回到家后,母亲将信将疑地问我:“跳广场舞真能治疗腰椎病?”我肯定地回答:“能。”母亲笑着点点头。
为让母亲尽快融入跳舞团队,我便联系了几位和母亲同龄的阿姨当母亲的舞友。
我家去广场有很长一段路程。每天清晨,母亲都早早起床赶往广场,合着音乐,全身柔绵而有力地与老人们翩翩起舞。
“王阿姨真好,经常主动纠正我的舞姿;张阿姨热情,每次都用她的代步车带着我去广场,省力省时……”每当找母亲交流跳广场舞感受时,她都会对每个舞友赞不绝口。
话语间,我不仅听出了母亲对舞友们的赞许,还读懂了母亲渴望拥有一辆代步车,每天骑着去广场跳舞。可我深知母亲腿脚不方便,她驾驶代步车,不仅自己的安全没保障,可能还会伤及他人。因此,每次母亲提起代步车的事,我都会转移话题。
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告诉我们,跳广场舞根本医治不了她的病,只是求得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一天中午,我正在午睡,妹妹打电话说,母亲跳舞过程中晕倒在广场上,幸好舞友们拨打急救电话,并将其送进医院,暂时脱离危险。
经过全面检查,医生说:“你母亲已是结肠癌晚期,不手术,估计就三两个月时间;手术的话,或许能延续生命。”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母亲手术那天,我们一家人坐立不安地徘徊在手术室外等待,直到医生打开手术室门笑着说:“一切顺利,手术很成功!”一家人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转战病房后,病榻上的母亲比我想象的坚强。虽然吸氧管、导尿管、输液管、监测线遍布全身,肚上的刀口还缠着宽宽的纱布,但是她还强颜欢笑说:“没事。”看着真是令人心疼。
就这样,母亲在病榻上坚强而乐观地与病痛作顽强的抗争,加上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母亲身体一天好比一天,她还时不时地拉着我的手说:“永娃,等我完全好了,你给我买一辆代步车,我好骑着去广场跳舞,就不再麻烦张阿姨了。”
“好的,等你康复了,我一定给你买一辆代步车,让你骑着去广场跳舞。”我不再搪塞,每次都爽快地答应。
每次说到买代步车的事,母亲都像极了小孩子,伸出小指头与我拉钩,并坚定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遗憾的是,由于病情反复,母亲不但没等来我买的代步车,还被无情的病魔夺走了生命。母亲的离去让我们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每当想起母亲,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我今生今世都欠她一辆代步车。其实,我欠母亲的又岂止一辆代步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