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辉
散漫,瞌睡,目光无神,在前途无望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这样的生活是我初中前两年里四时不变的风景。
其实在乡村初中,在被人遗忘的角落,这几乎就是每一个人的日常。转机出现在初三那年,我们遇上了一位刚从师范毕业,温柔善良又美丽的老师,她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她带来了许多新的知识和好的习惯。她坚持用普通话教学,她的到来就像给沉闷而偏远的乡村中学吹了一股清新凉爽的风,我们的世界因此鲜活起来了。最不能忘记的是,她第一天就给我们展示了十多张大学的风景照,那是她的母校。那些宏伟古朴的建筑,那些宽阔的广场跑道,花草茂盛的优雅环境以及校外灯光璀璨车水马龙的繁华,一瞬间让我们的眼神闪亮了又闪亮。我把正准备戳向呼呼大睡口水直流的小胖的一根小小的棍子,用力折断成无数根,折得几成碎片。是的,我似乎听到了那风景如画的大学向我们发出的声声呼唤,一声又一声,就近在耳前,牵引着我们此后一年愉悦舒畅乐此不疲的拼搏时光。
一年后,在偏科几近“残废”的悲惨境遇下,我竟然考上了一所高中。虽为末流,但在班里仅有的上线10人中,我还是被老师奉为榜样。然而,在高中里,我班里学号44,全年级800多名的排名,似乎宣告历史重演了。果然,第一次考试的倒数前十,如同一记闷棍,将我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喜悦与自豪打得满目疮痍支离破碎。曾经的信心满满与如今的颓废失落就在电光火石间,我绝望了!接下来,电子游戏乘虚而入,展现了瑰丽而魔幻的诱惑。我和几个同学每日游走于这些游戏中,完全不知今夕何夕,直到那节班会课的到来。那天,当父亲出现在讲台上的时候,我差点魂飞魄散。但父亲并没有跟我相认,他只是跟全班同学讲述了他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带大自己的孩子,而自己的孩子又是如何地不争气。自父亲开始讲述的那一刻起,眼泪就一直在他的脸上流淌。后来的那些话,父亲几乎是哽咽着说下去的。全班同学都哭了,班主任也哭了。父亲讲完后,没有停留片刻,但父亲最后看向我的眼神令我终身坐立不安。
在你想要放弃甚至放纵的时候,想想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是要活成家人的骄傲还是耻辱?班主任老师跟着的惊天一问,给了我和其他同学如梦初醒醍醐灌领般的答案。记得那时窗外阳光灿烂,鸟儿欢啼,此情此景很有一种让人豁然顿悟之感。我很庆幸父亲的这次不相见的相见,父亲用他悲痛的陈述、满脸的泪水给了我叛逆的青春期一个沉重而响亮的敲击,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呼唤。
一晃就是五年。大学毕业那年,正赶上不再包分配工作。在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准备后,我终于在县教育局举办的招聘考试激烈竞争中位列第三,满心喜悦地奔赴教书生涯的第一站。“从大道下到一条坑坑洼洼的小马路,一路前行约4里,就看到掩映在群山中的目的地。两排二层的老旧房屋相隔约5米,在风雨的侵蚀下俱已斑驳累累,加上一栋半圆围过来的三层教学楼,就是整个学校的家当。知道这所学校偏远,却不知道偏僻和简陋到了这种程度。”这是我在散文《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里开头所写的文字。这所群山环绕的乡村初中又如一记闷棍,将我初为人师的满心喜悦打得满眼绝望溃不成军。
颓废、失落,郁郁寡欢、强打精神,第一学期的我,至今想来都在责怪自己浪费了一段时光。但那时候,我订阅了两本文学刊物,一本是《散文诗》,一本是《星星诗刊》。转机也就在这本《星星诗刊》上,那个春夜,我读到一个诗人访谈录。这是一名极其顽强的诗人,他在谈论自己被生活虐过千遍后,依然傲然挺立于世的诀窍。他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位音乐家被下放劳改,遭受非人待遇,但他心态积极乐观犹如苏轼。比如他在轧草的时候,都是按四四拍的节拍愉快地进行,这让他受益匪浅。而看到此处,让我也若有所悟。
于是,在乡村中学的那五年里,经常是整个学校已经沉睡于一片黑暗之中,而我的房间依然灯火闪亮。与明亮的灯光同样明亮的,还有一双痴痴阅读的眼睛。办公桌的稿纸上,还有凭一颗为文学而狂奔的虔诚之心,写下的粒粒鲜活的汉字。
阅读,写作,不停地阅读,乐此不疲地写着。我的小说、散文和诗歌在各级报刊上源源不断地刊出。而每一份文字带来的温暖,却始终如一地沸腾着我的血液。每一次有文章发表,仿佛就是给我单调沉闷的生活一次无声却振聋发聩的呼唤,护我前行、激我求索。
回望来路,也有风雨也有晴。“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这一声声的呼唤,有形的无形的,有声的无声的,沉重而舒缓,纷乱却辽阔,它让我于迷茫中渐趋清晰,于浑浑噩噩之外得到直入灵魂的深切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