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燕

　　5岁那年，我得到一本连环画《嫦娥奔月》，缠着妈妈给我念。妈妈有着做不完的活，洗衣做饭，喂猪养鸡，种地摘草药。我像个小尾巴，拿着小人书跟在妈妈后面，翻一页，请妈妈念；又翻一页，还请妈妈念。

　　念了几页，妈妈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找到了“治”我爱爬树的法子：“不爬树，就给你念。”

　　妈妈怀疑我前世是只猴，没事就喜欢往树上爬，还特喜欢爬到树尖上“荡秋千”，让妈妈心惊胆战。

　　我记住了这个治“熊孩子”的法子，多年以后，我将这法子用在了我儿子身上。

　　为了更好地“治”我，念完《嫦娥奔月》后，妈妈将长发卖了，给我买了一套《红楼梦》。捧着新书，闻着墨香，沉醉在似懂非懂的故事情节中，我更听话了，也更懂事了，还学会了思考。

　　在《红楼梦》里看到：巧姐被舅舅王仁、族兄贾芸合谋卖给外藩。其间串通了贾环和邢大舅，忽悠了邢夫人。贾琏因为贾赦的病情不在家，王夫人拗不过邢夫人。幸好，刘姥姥及时来访，将巧姐伪装成青儿，和平儿一起从后门坐车躲到了刘姥姥家，避免了被卖的悲局。我伤感地想：“巧姐这么可怜，都是因为她没有妈妈了。”

　　然后，傻乎乎地抱住妈妈说：“妈妈，你永远都不要死！”爸爸怒敲了一下我的头：“怎么说话的？”

　　我上学后，偏爱语文，每次上语文课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老师问原因，我说：“我要多识字，识了字，就能自己看连环画了。到时想看什么连环画，就看什么连环画，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不少同学家里有连环画，我们互相交换着看。看的人多，我的书损伤也多，轻则卷了，重则断页缺页，心痛得我直落泪，只好将作业本撕下，又用铅笔照着记忆中的画面描补。虽然画得不那么像，文字也补得不齐，心却是被安慰到了。

　　后来，家里搬了几次家，我也长大了，连环画早已被我丢在脑后。

　　儿子出生时，妈妈心疼我剖腹产伤口久久不愈合，将我接回娘家坐月子。我坐完月子，妈又心疼我日夜要哄爱啼哭的儿子，留我在家，直到儿子满周岁。

　　儿子聪明可爱，每每看到别人看书，就会伸出手咿咿呀呀地要。妈妈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小箱子，打开，拿出一本我描补过的连环画，问我：“还记得这些连环画吗？我都给你收藏着呢。”我难为情地说：“小时候乱画的，你留它们做什么？”妈妈说：“有时候想看。看到它们，就像看到小时候的你，那时候你像个小尾巴天天拿着连环画跟在我后面，有趣极了。”

　　儿子渐渐大了，妈妈渐渐老了。

　　妈妈58岁时，心脏做了手术，63岁时在公交车上摔伤了腰，差点瘫痪。妈妈怕拖累我，每天坚持锻炼，收看养生节目，学识草药，学推拿，认穴位，自己按摩。妈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我和妈妈约定，儿子上大学后，和妈妈一起旅游，走遍祖国大好河山。可谁也没想到，新冠疫情开放后，妈妈“阳”了，腹痛厉害。2022年12月16日早上7:03，妈妈打电话说她摔倒了，动弹不了。我赶回去，妈妈已陷入昏迷，送妈妈到医院已成脑疝，傍晚6点59分，脉搏停止跳动，妈妈与这个世界悄然告别。

　　整理妈妈的遗物时，爸爸搬出装连环画的小箱子，说，你上大学后，你妈妈每天都会去你房里坐会儿，我问你妈妈：“你坐那里干什么呢？”你妈妈说：“看书。”我说：“看什么书？”你妈妈说：“燕儿描补过的环连画，可有意思了。”

　　之后的日子，我想妈妈的时候，就会打开连环画，凝望着它们，仿佛看到妈妈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翻看，脸上含着温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