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阳波
他在清理车库的时候,整理出一大批旧物件,其中有一叠画稿,画了很多人物。画稿中有几幅是画同一个人物的,虽然已经相隔了快二十年,画中的那个人物,他还是可以一眼认出,那是那个一直叫他老老的人。
老老,不是“姥姥”。在白沙,别人叫你老老,是把你当小老弟一样的昵称。
刚开始到白沙工作的时候,他一点也不习惯,经常一个人宅在宿舍里,边听乔榛的朗读带,边看书。而有一个人总喜欢来串门,披着一头类似港台巨星般的长发,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脸上的笑容要开成花了。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慢慢就很熟络了。那人说:“老老,我带你出去玩去!”他心想:这一个数学老师,怎么这么文艺范?
学校被围在一条河边,位置却高出河堤许多。站在校园里,可以看到远处宽阔的河面和河对岸远近高低不同层次的山。那条河叫舂陵河,在衡阳市内,它就流经了耒阳、常宁、衡南三县(市),三县(市)交集的河段,就是这个叫白沙的地方。
有山有水的地方,总能够升腾出许多的诗意。他在课余的日子,不看书,就会望着远处的河流和山峰发会呆。学校图书室里的图书一批又一批地与他见面。日子就在这样的诗意里浸润开去。
再美的日子也不能当饭吃。在这个偏僻的学校里,食堂会为留在学校的老师们准备晚餐。有时,老师们早就饥肠辘辘了,但食堂的饭菜还没有熟,大家就聚在一起,边聊着天,边等待饭菜。他觉得这样的时光不能够浪费,于是拿来白纸和中性笔,对着眼前聊天的老师们描画起来。虽然中师的时候学过一点皮毛,什么“三庭五眼”之类的,但真正操作起来,他立马把这些丢到了脑后。他只管照着人物自然呈现的线条来描画,追求个眼到手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一件件极普通的事,一处处极平常的景,倘若入了画,就极其不平常起来了。线条的取舍间,会删除许多极其复杂的背景,追求简练简洁,这样描绘的人物就有了一种被抽离出来的美。
其他的老师边聊着,边偶尔过来欣赏一二,有些老师也会好奇地一起来画。还有些老师主动要求当模特,那个叫他老老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夏日的晚上,学校小卖部里透出的亮光,成了校园广场里的背景。大家就搬来长板凳,围坐在老樟树边,听老教师讲起古来。老樟树在校园一侧,树身张开,覆盖着大半个校园,其年龄估计比这所学校还要大。树中间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直入地底。村里的人对这棵老樟树极其尊敬,有些心事的人还会跑到老樟树前许个愿。传闻这棵老樟树那个幽深的树洞里住着一个蛇精,它守护着这方水土,一般都不见踪影,但在电闪雷鸣之夜偶尔会现身。河对岸的山峦,都是老教师故事里的主角。
没有人讲古的夜晚,新来的年轻老师就会聚集在一块,到学校某位教师住处看电视。他很少看电视,更多的时间在宿舍里看书,写字。
周末的时光,是学校里的年轻老师出去游玩的黄金时段。那个叫他老老的人,邀上三四个喜欢游山玩水的老师,要么爬爬毘帽峰,要么逛逛欧阳海灌区,附近的山山水水几乎都被他们看遍了。当他爬上毘帽峰顶时,穿过欧阳海大坝时,感受那伸手可触云、俯首可倾听瀑布瞬间坠入深渊的巨大声浪时,一股汹涌的激情在胸膛内燃烧。
他把这些激情倾诉在纸上,投向报社,竟然被刊发了。校长找来一些《湖南教育》杂志,特地送给了他,期望他多写,继续投稿。
离开白沙的那天,是大雪纷飞的早晨。那个叫他老老的男人,帮他收拾好行李后,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觉得有些单薄,便找来一套运动服,嘱咐他穿在外面。
“老老,一路顺风!”
那声音一下子就穿越了时空。
那个叫他老老的男人,叫吴卫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