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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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02日 星期二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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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 心

  ■彭发灿

  冬月,风疾,雨急。清秀后生,披红戴花,话别父老。襁褓中一声嘹亮婴啼,和着激越鼓点,吹响男儿踏上军旅的号角。当年身形单瘦后生,便是父亲胞弟,婴儿就是我。这是叔跟我“翻古”的场景。叔后来聊自己履历,常调侃他的工龄等于我的年龄。也正是那年始,我家门楣上多了一块“军属光荣”的小木牌,在那个年代很让乡邻稀罕。

  叔入伍快三年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几位陌生人,向祖父母了解生产生活情况,以及家族的历史及现状。临别时,一位陌生人突然问一句:“您是不是有个孩子在当兵?”当时把祖父吓一跳,以为叔在部队出了事。几天后才得知那一行人是公社人武部领来的军人。我们大队有三个兵同连队,部队拟三选一“提干”一人,叔在考察之列。父亲写信告诉家里情况,叔回信说,既是军队熔炉锻炼的兵,部队让提干就提干,让退伍就退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服满三年义务兵役的叔很幸运,第二年春天顺利“提干”,当上穿四个口袋的军官,成为继续留在部队的“公家人”。

  叔给我的印象,是身板笔挺,步履生风的。尤其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煞是威武好看。即便转业地方,步入暮年,他都保持腰杆笔直,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

  叔第一次回家探亲,同族平伯下战书,说要第二天上门与叔切磋切磋。我小时候的乡村,没电视,更没网络。农闲时节,堂客们喜欢提个毛线团,边织边串门,道柴米油盐男婚女嫁的家常,打发日子。男人多以打扑克拱桌子,或是掰手腕比力气取乐。那些自恃有把力气又好斗的汉子,偏爱找对手单挑,以决高下。“武林争霸”的场面,是整个屋场最热闹最吸引人的。

  父亲深知平伯的实力,半副石磨单手举过头顶,是脸不红气不粗的。怕叔吃亏,父亲不赞同应战。叔一句“当兵不惧挑战”,欣然应下。翌日来观战的男女老幼把族里大堂屋围了一圈,身形健硕的平伯站在屋中央,笑眯着眼,满脸胜券在握的神情。身板明显处下风的叔,摘下军帽递给我,从容上场。双方约定倒地即止,三局两胜。

  第一回合,双方拉开架式,但都不敢贸然出手。僵持中,扎着马步的平伯突然弓身上前,双臂死死箍住叔的腰,大喝一声“嗨”,随即猛地起身。叔双脚离地,身手顿时无法施展,在众人惋惜声中被抱摔倒地,输了第一局。与体量悬殊的对手近身“打箍架子”是要吃亏的,叔显然意识到了,随即调整了策略。

  初战告捷的平伯,第二局志在必得,开始疾身向前主动进攻。在他近身一刹那,叔往左闪身,与此同时伸右臂锁住对方颈部,右腿前跨抵住对手脚后跟,迅速侧腰使力左扭,眨眼间平伯已摔倒于地。叔的漂亮反击惹来一阵掌声和叫好声。有些气急的平伯还未等叔站稳,腾地起身直接开始决胜局。只见他张开粗壮的双臂向叔直逼过来,见势不妙的叔连退两步,迅即侧身抓住平伯近到眼前的一条胳膊,顺对方行进方向用力往前一送,并伸腿往他脚下一勾,紧接着双掌往他后背一推,电光火石,干脆利落,观众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咚”的一声,平伯一个踉跄,头已撞在屋角抽水管上,半晌起不来。当时,运香伯娘立马冲出人群,边跑边喊:“嘛得了,偶屋老弟耶,嘛下手咯重!”面红耳赤的平伯被伯娘扶起,用手揉着额上突起的红“团子”,在围观者的哄笑声里悻悻而去。

  叔父当年所属部队驻地,在长沙的大托铺,转业完全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留在省城施展拳脚。为方便照应家人,他最终毅然选择回到雁城铁路部门。其时我已在耒水畔的衡南一中上学,周末没少去叔父位于苗圃的家里蹭饭。叔常向我忆述行伍生涯中点点滴滴。作为曾经的战士,他最大遗憾,是没经过战火洗礼。对越自卫还击战时,叔已接到上前线命令,只是整装待发过程中,战争已告结束。难忘多次与叔抵足而眠的夜晚,窗外灯影阑珊,夜深人静的室内,叔的鼾声似战鼓轻擂,又仿佛字句铿锵的告白:这起伏的胸膛里,是兵心澎湃,更是军魂不灭。

  那年,半百之年的叔父一家从江西回来,列车快进衡阳站时,隔壁车厢突然起了骚动。一名身份不明男子,手持啤酒瓶专砸无辜女乘客,正发疯朝叔这边追袭过来。叔起身喝止,男子却穷凶极恶地举起酒瓶,狠狠地向靠车窗坐的堂妹当头砸来。叔用胳膊及时挡开,酒瓶砸在茶几边沿碎断半截,男子握着剩下半截锋利玻璃瓶,突然回身又刺向堂妹。千钧一发之际,叔敏捷起身,飞膝将行凶者撞开。车厢狭窄,搏斗中,叔的腿部被玻璃划伤,血流如注。好在乘警及时赶到,终于合力制服歹徒。列车进站后,叔被送往医院缝了十多针。每谈及此事,我说应该给叔颁见义勇为奖,转业多年的叔爽朗一笑,说咱无缘卫国,尚能随时保家。

  日常生活里的叔父,性情豪爽善饮,素有一片“兵”心在玉壶的情结。酒逢知己,则不醉不休,这是否缘于当兵的经历,不得而知。叔喝酒有个特点,光喝酒不吃饭。兴起时,海阔天空,连菜都不吃一口。这种饮食习惯,或许对他的健康造成了潜在伤害。

  我与叔父最后一次对话,是就女儿报高校志愿向他咨询。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些许疲惫。最后一次见叔父,是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无法言语,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叔父,孤零零躺在治疗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连着各种仪器。当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出“侄儿来看您啦”时,分明察觉,他的右膝向上略抬,有一个欲手扶床沿起身的细微动作。可是,一生硬核的叔父,被病魔击倒,就再无起身机会。

  也许冥冥中有天意。接到叔父驾鹤的消息,我正站在云雾缥缈离天最近的天门洞。“无论在人间还是天堂,叔父都是一名合格的兵!”我至今以为,当时在天门山上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叔父是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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