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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7月22日 星期四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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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泥滚 出黑汗

  ■陆亚利

  我小时候爱凑热闹,喜欢跟着大人去开生产动员大会。支书作动员报告,喜欢长篇大论,大洋瓷把杯的茶水要续三四轮。说的大道理我还不太懂,但每年都要说到,“打泥滚,出黑汗,誓夺革命生产新胜利”,我的脑海里,便浮现老牛拉蒲滚,热得在泥潭打滚的景象。生产队里也要再动员,老队长重复着“打泥滚,出黑汗”。听多了,渐渐理解,那就是下狠吃苦的形象说法。

  那时,国家把农业摆在头等地位,层层“抓革命,促生产”,不误农时,增产增收。春耕,夏收,秋收,冬修,社员一年四季难得清闲。

  满町草籽华盛开不久,便进入春耕大忙季节。生产队两百多亩田,凭着几头耕牛,春插就要拖全大队后腿。每年,出完草籽沟凼的沤肥,能戴轭的耕牛都下了田,慢悠悠地开生坯、犁白田,一天不足两亩。生产进度逼人,队上年年照旧,集中男女青壮劳力,组建两支拉犁队,与老牛们“并肩作战”。

  天刚亮,打破不吃饭上早工的习惯,青年人喝上一两碗稀饭,带上澡帕、毛巾,背木犁,扛竹杠,揽麻索,来到草籽田边。扶犁的老把式,系好犁前的横杆,套牢三组长短不一的绳索,教导青年人将竹杠穿过澡帕结成的肩套,靠紧肚脐眼的位置。六个人前倾身子喊起号子,一齐用力,犁头钻入泥中,嚓嚓切断草籽根,泥块侧翻出“开浪”的第一行生坯。

  老把式叼着旱烟,手里没有“牛话条子”,感觉不习惯。偶尔发出“嘿哧嘿哧”的口令,像在使唤着牛,引得青年人一阵嗔怪和闷笑。“牛走前来人走后!”老把式得意地以犁田的逻辑作辩解。青年人不甘示弱,说世上只有人牵牛,叫老把式有口难辩。开犁不久,互相调侃,有说有笑,感觉还算轻松。一来一往,犁出几分田生坯,青年人腿脚开始发软,步伐便有些不整齐,原本灰蓝的衣服,渐渐被汗水浸透,仿佛经过印染而加深了颜色。

  季春的太阳蒙在云里,并不火辣。青年人满脸通红,额头、两颊滚出豆大的汗珠,不时用手掌或衣袖揩拭迷蒙的眼睛。拉犁的脚步开始凌乱,有人撑持不住,咬着牙喘着气,似乎不好意思地憋出一句话:“哎,有点子吃力哒,歇口气算哒不?”正合大家的心愿,于是奋力把犁拉扯到田边,一屁股瘫坐在田塍上。

  早工午工晚工,一连十来天,沉重的竹杠挤瘪了肚腹,挤干了黑汗,拉犁青年男女红润饱满的脸庞,似乎都瘦了一大圈。因为有农忙假,犁翻的草籽田,交给我们少年突击队,一坯坯挖碎。闷水化泥后,用牛把田泥力耙烂揦平,待插早稻。青年人刚刚喘息几天,又同我们一道,挑起莳插的重担。

  “双抢”,才是最艰难的打泥滚、出黑汗。正值暑假,我们少年突击队包揽杀禾,青年突击队负责打稻脱粒。抢在太阳还未升起,田里有些凉爽,两支队伍开进早稻田。为着防晒和避免稻叶撕割手臂,我们身穿长衣长裤,头戴斗笠,全副武装,一字排开。禾镰的沙沙声连成一串,身后飞快码出一渠稻垛。青年突击队员一声号子,拖移木船一样笨重的打稻机下田。两人用力踩转脱粒滚,两人传递稻束,去屑出桶撮谷、“捡管”捆扎稻草束、挑谷各一人。打稻机呼呼飞转,大把消灭着稻垛,咬着尾巴追赶着我们。我们两倍于打稻的人,当远远甩开他们时,汗水泥水已将青年人浑身浇透。踩踏渐渐吃力,打稻的节奏放慢,呼呼声时而迅疾时而沉闷。撮谷者、捡管者间或夹在脱粒手之间,叉腰助力踩踏。挑谷者起初健步如飞,几个来回,便频繁换肩,脚步明显沉重起来。下力有轻重,劳累不相同,队员分工轮换,平衡体力。

  日上三竿,太阳把稻尖的露水吸干。割完两亩多田,肚子叽里呱啦地提醒,到了散早工的时间。每人一担百多斤重的稻谷,掩藏在田塍上的豆叶丛中,等待我们起肩。肚子空落落的,刚一起步,腿脚就有点发软。颤颤巍巍地负重前行,咬牙挑到坡顶上的晒谷坪,虚汗又把结着盐霜的衣服,浓浓地浆洗一遍。

  大碗吃过早饭,歇息片刻,不到十点,响起队长的催工号子:“出工啊!趁太阳不大,早点出工,早点散工哦!”收割了的水田已被烤热,下去便有些烫脚。割开一小片,稻田的水稍许清凉,太阳却慢慢烧灼脊背。闷热难当,饥渴难耐,灌了三四轮清凉的井水,仍浇不灭口腹的燥热。弯腰起伏,机械重复,腰子像被锯断了一样,有些直不起来。太阳的炙烤毫不松劲,我们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上溢出浓烈的馊臭味。熬到午后两三点,又是一担湿沉沉的谷子上肩,歇几口气,才爬上热锅似的晒谷坪。晌饭前,男孩子扑进温热的门前塘,找回一丝清凉。就着时鲜蔬菜、陈年咸菜,满满一头碗饭咽下肚,缓过神来。扇着蒲扇,在床席或门板、竹椅子上,美美地迷糊半个时辰。太阳有所收敛,队长的出工号子,又准点从正堂屋门口传过来。

  杀禾不过“双抢”的一道小工序,更大的打泥滚在后头。牛力跟不上,我们穿插着“倒田”,把稻茬一个个挖翻。白天杀禾,晚上开夜工“踩管”,将留作还田的稻草均匀撒开,踩进田泥里沤肥。有时,晚上十点以后才收工,脚掌密布稻叶撕划的血印,一身泥水一身汗,披星戴月,回到漆黑的屋场。

  闷水沤过几天,老牛下田拉蒲滚。人站立在蒲滚上,老牛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进。泥浪翻滚,循环往复,溅得老把式混合着热汗的衣裤看不出原色。太阳毒辣,稻田似蒸笼,老牛不时倒下身子,在田泥里打滚。一身泥汗的老把式怜恤牛,合起手掌向牛背浇水,帮着找寻一点清凉。散工了,牵牛下塘,与牛一起泡澡解乏。上岸,老牛在树荫下吃着谷,老把式在屋荫门板上打着鼾。喘息的片刻,或许牛什么也没有想,老把式在梦里想着好收成。

  几轮蒲滚,将田泥压平搅烂,整出稀粥一样的晚稻田。我们又要继续“打泥滚,出黑汗”,泡在汤泉般的田水里,忙着抢插晚稻,直至立秋前夕,才洗脚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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