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梅
清明节那天,天朦朦亮我就跑进跑出,把头一天准备好的大大小小的袋子分三趟搬进车。院子里的树很茂密,有四五层楼高,叶间有小鸟鸣啾,夜雨洗净的歌喉,一点杂质都没有。关尾箱时怔了怔,这鸟音平时怎么就没听见呢?
出发后发现路上还是很堵,赶早的人之外还有更赶早的人。避开车流量大的衡州大道,直行至蒸水河边,沿蒸水河南行再汇入衡州大道。沿河尽是花,白色的小花聚集成成圆球形花树,是石楠。有的石楠在长红色新叶,有的石楠没有长红色新叶直接开花。车辆向前,白色的石楠花树球似的向后飞滚。
从衡州大道转入雨母山。有车子停在路边,尾箱打开,五彩缤纷,一尾箱的花,扫墓时要插到祖坟上。车旁,一个人拿着一块纸牌,一个人用手机对着纸牌,旁边是卖祖仙子的商店。尾箱里的花又叫祖仙子,是安插在祖坟上的。每一朵花都是一个仙子的化身。有谈恋爱的年轻人用心,牵着女朋友的手到车后,打开尾箱时飞出五颜六色的气球,气球下面是摆成心型的红玫瑰。
再一路前行,看到蔷薇花在晾晒自己的白裙子,白裙绿里。山里的绿里这儿晒一片,那儿晒一片,有选高处的,有就低处的。经过路右边的山坡上,红晃晃地耀眼,是栖在枝头的杜鹃。杜鹃移作城市景观,方头方脑,平平整整,偏着脑袋才能看到藏在枝叶下的花,雪白粉红浅紫,偶有一两朵支出来,朝着城市东张西望。“岭上开遍哟,映山红……”映山红更名副其实,开在山岭上自然明媚。
收拾妥当,与弟媳去灵官巷。乡村集市早,九点已收市。南杂店,百货店,生资店……十来二十个店铺左右相对,门前皆摆满姹紫嫣红的祖仙子。巷口望,鲜艳灿烂。巷尾望,鲜艳灿烂。浩浩荡荡一片花海。与弟媳各抱一怀花朵,经池塘,过菜园,在一树高高的毛栗子树下相视而笑。
祖坟山不高,平缓,挨山脚下的房子旁就有祖坟。一路向上,层层级级,尽是大大小小的坟堆。春节上山祭祖,祖坟山上的茅草烧烬,山体一片焦黑,茅草蔸在行人的鞋上裤上歪歪扭扭乱写乱画。不到三个月,山体已是一片新绿。茅草已重新长出来。烧了长,长了烧,这是祖坟山上茅草的命运,然而它们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春天。
祖坟旁穿行的路,没有刻意修的。春节祭祖时经人踩踏,清明扫墓时经人踩踏,这便有了路。祖坟多,坟上插的花多,一路向上,左右前后尽是花。放眼,山坡像一片美丽的花园。回首,山坡还是像一片美丽的花园。天色阴灰,长眠在地下的祖先看不到这片美丽的花园。瞬间的热闹无法替代长久的寂寞,何况是高高的山坡,冷风冷雨不时来袭。
上香,倒酒,跪拜。丛丛的花朵掩映后人庄严的颜容。后人即为后来人。后来人将成为长辈,长辈将成为祖坟。
山上下来,他喝酒了。喝醉了。
天空下起毛毛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