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芬
下雨了，终于可以开窗了！徐曼妙欢快地踩着碎步过去，把里外两重窗帘拉开，把窗户全部打开。清新的空气随着雨丝的飘洒带进来，徐曼妙不由把头探出窗外，多吸了几口。瞅着对面楼里，紧对着的那个窗户内此时没有人，徐曼妙不由开始放心享受这闲暇时光。临离开窗边时，她觉得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将窗帘拉上一半。但站在靠窗的饭厅摆盘时，徐曼妙的心情却还是轻松的，不由地哼起了邓丽君的《人约黄昏后》。
提防了大半辈子，谨慎了大半辈子，终于在退休后能想干嘛就干嘛，不要再看对面那个人的脸色了。徐曼妙在办好退休手续的那天，立马就给老汪打了个电话：“你在哪，中午我想见你！”电话那头的老汪正在陪着孙子坐摇摇车，接了电话，“喂——喂”了两句，只听清了“中午”两个字，就“好——好——”地答应了。
但是那个中午，老汪却没有来。徐曼妙打电话过去，电话被掐断了。过一阵后，老汪才回了条短信：“老婆，改期。孩子一个临时出差，一个加班，走不开。”见了短信，徐曼妙就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我这一辈子啊！”
要是放在现在，徐曼妙也是酱菜工厂圈的……怎么形容呢，应该是御姐级别的。为什么要说是御姐，而不是厂花，主要差别还是因为御姐可能会单身，而厂花一般是能好好嫁人的。其实，徐曼妙不是不愿意好好嫁人，而是因为她生活散漫随意的两个习惯，造成了她这一生的无奈。
不知你们到没到过西湖酱菜厂家属区，是不是注意过他们家属楼的阳台。对，就是你以为的那种往往会被列为市级保护文物的那种联排苏联式建筑。当年的这片苏式家属楼楼层不高，奶黄色外墙，往外挑的阳台，啧啧，那个朝气蓬勃啊。大型国有企业西湖蓄电池厂、西湖食品加工公司的正式职工都住在这里。西湖食品加工公司那可就大了，周边有果蔬渔牧基地，下辖有酱菜厂、罐头厂、乳制品厂、副食品加工厂，家里不是政审过关，事关民生安全的事情，还不能参与呢。徐曼妙的父母都是西湖食品加工公司的技术员，她和父母就住在这片苏式家属楼里。
住在这家属楼里的徐曼妙，每天早上都要拿着面镜子，到阳台上去梳她那一头长发，然后再扎上一个红色的蝴蝶结。每天早上，小区的阳台上，各家各户有各家各户的动静。有的在浇花，有的孩子在早读，有的女人也跟徐曼妙一样，喜欢在阳台上梳头发。你能说这是生活散漫随意的一个坏习惯吗？可没多久，就有人这么说徐曼妙。
这天，徐曼妙在阳台上扎蝴蝶结，忒用劲了点，手里那个蝴蝶结“哧溜”就从手里跑了出去，掉了下去。徐曼妙趴阳台栏杆上往下一看，蝴蝶结就掉在楼下一个路人的头上。那人抓着这飞来之物，看清是一个红色蝴蝶结，马上仰头四处张望。一瞅，三楼一个圆脸小姑娘正冲他笑呢：“对不起，我马上下来拿！”蹬蹬蹬，一个中等个的苗条姑娘就下楼来了。那人也正是二十出头的年龄，是个爱笑的小伙子，“呵呵”了两声，打趣了一句：“幸亏没掉我面汤里，别可惜您这蝴蝶结了。”“哈哈，”徐曼妙一听口音，就弯着腰直笑，笑完了问道：“您一口电池厂的北方口音，买早餐去啊？”“嗯。”小伙子扬扬手中的搪瓷饭碗，边走边招手说：“我刚来，听说食品厂这边吃的多，绕你们这片来吃面条了。”徐曼妙望着小伙子的背影，歪着头出了会神，就上楼去了。
没曾想，在新年的联合舞会上，徐曼妙又见到这个小伙子了。在跳集体舞时，他们站在相邻的位置。在交换舞伴时，他们会相遇。在换舞蹈队形时，他们又会相邻。小伙子也认出了徐曼妙，一直在冲徐曼妙笑。舞会结束后，徐曼妙拿了两瓶橘子水，找到了小伙子递给他：“嗯。”“谢谢。”小伙子接过橘子水，说要去外面花园走走,问徐曼妙要不要一起去。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徐曼妙踩着轻盈的步伐，跟在小伙子后面，就像在花的海洋里徜徉的鹅黄蝴蝶一样，飘来飘去。花园里散着步，徐曼妙才知道，小伙子是西湖蓄电池厂的一名技术员，叫汪海洋。徐曼妙的父母也是技术员，但她还是对汪海洋的工作感到好奇，好奇的问题问了一个又一个。晚会结束时，汪海洋跟徐曼妙约好，下个周末一起看电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曼妙跟电池厂一个技术员好上的消息就在酱菜厂传开了。善意的，会与欢快地哼着歌的徐曼妙打趣说：“哎呀，小姑娘就是没烦恼啊。最近肯定有好事。”有的则看着徐曼妙的样子心里不自在，就故意跟她父母开着玩笑：“你们家小姑娘从小不是跟蓝厂长孩子订了娃娃亲的嘛？怎么不见两个孩子一块玩啦。”听了这话，徐曼妙父母的脸上就会收敛了笑容。
其实，徐曼妙父母与厂长蓝天刚进厂时，还是一个化验室的同事。住也是住在对面楼，为的是方便照应。那时都是双职工，倒班时孩子需要送到对方家里照顾，对着窗户喊一声便是了。两家的孩子确实从小就一块玩，但是到了徐曼妙十四五岁以后，两家就不来往了。也该是从小徐曼妙跟在蓝厂长儿子后面“哥哥，哥哥”地当跟屁虫跟惯了。那天，跟着那小子就进了他爸妈的卧室。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徐曼妙涨红着脸，跑到她妈妈跟前耳语道:“哥哥……亲我。”徐曼妙的话，妈妈一时没听清，也是没想到这一层，就要孩子再说一遍。于是，其他三个家长都把目光投向徐曼妙一个孩子身上。看着大人们不说话的样子，徐曼妙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事，就不敢说话了，钻进妈妈怀里就只会低着头流眼泪。见气氛不对，夫妇俩就马上和孩子回家了，问清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仔细了，徐曼妙父母就不再和蓝天一家来往了。而蓝天两口子早就看出儿子的端倪，竟然是恼羞成怒，怪在了徐曼妙这女孩子身上。没几年，他们就把自己家孩子从身边送出去，到外地去工作了。就这样，两家都没真正面对这个事情，心里都有了疙瘩。
没想到，在徐曼妙到了酱菜厂就业后，蓝厂长打哪看哪觉得曼妙不顺眼，更加上有老婆在旁边吹耳边风，将这儿子不得不送出去锻炼免得学坏的母子分离的痛楚，全都送给了徐曼妙。
那时，汪海洋已经把徐曼妙当做自己谈恋爱的对象了，就等着多接触了解后如果觉得合适，就定下来。徐曼妙只道是汪海洋是喜欢自己的，没有想其他，便是不顾旁人眼光搂着汪海洋，坐在他的单车后座后面。他们推着单车走过的上下班的路，他们相约郊游而归的黄昏，在有的人眼里竟然成了作风散漫。一次，刚好徐曼妙因为早退，没有履行完检查发酵的流程，造成了几缸酱菜全部报废。在全厂大会上，蓝厂长话中有话地批评道：“不要以为有什么技术员把关了，就不要管具体操作流程了。没有检查发酵，造成的浪费谁负责？”见众人还不明白，蓝厂长敲打着桌子说：“有的人工作作风散漫，成天不是在阳台上梳妆打扮，就是坐在人单车后面东跑西逛。不要白费了心思！”大家都低着头，但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徐曼妙坐在自己座位上，强忍着泪水。
更绝的还在后面。蓝厂长竟然利用自己与蓄电池厂工会主席相识的关系，将自己家有点职权的远方亲戚的女儿介绍给了汪海洋。迫于工会主席的面子，汪海洋不得不去相亲见面。当然是瞒着徐曼妙去的。可这消息，马上就透露给了徐曼妙。徐曼妙的脾性也像她父母，只当是我待人像自己一样，别人也得待我如我待别人一样，如果没有，就一切算了。徐曼妙没有再找过汪海洋，而那边女方又跟得紧。没多久，汪海洋就结婚了。
徐曼妙就一直没有再找到合适的。不是她不愿意找，她害怕。汪海洋与徐曼妙能说上几句话时，都是在汪海洋与妻子离婚以后了。看汪海洋带着个几岁的孩子，一副狼狈的样子，徐曼妙就有几分可怜他。但瞧着他又生气，气得把背对着汪海洋。汪海洋见徐曼妙掉眼泪了，就拿手绢给她。徐曼妙一推：“怪不得她嫌你没本事，要跟你离婚！”看着徐曼妙这样子，汪海洋问：“你嫌我没本事吗？”徐曼妙抬头望着汪海洋，摇摇头：“没，从来就没。”
可蓝厂长那时还在呢，老王八都有几年寿呢。徐曼妙和汪海洋还是得偷偷摸摸的，都得趁下班后、晚上了、孩子出去住校了，俩人才能见面。这一避人耳目就是几十年，孩子都长大了，孙子都有了。最后连自己都退休了。有时，汪海洋会摩挲着徐曼妙的头发，像年轻时候一样地打趣她：“就你偷偷摸摸的，好像你藏了个什么宝贝，怕人抢了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