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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种离别与相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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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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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种离别与相逢之
一粒扣子

  ■何   芬 

  正为手头的剧本按部就班读书时,偏又有生活小事来打乱节奏。康年年叹了口气,将铺在床上的风衣重新叠好放回洗衣袋,然后打电话给洗衣店。“怎么就掉了一粒扣子了呢?”康年年告诉对方:“掉了一粒扣子,等于整件大衣没法穿了呀。”

  时间已是晚上7点,丈夫王谏还差半个小时就要回来吃饭了。康年年跟洗衣店约好明天到店处理这件事的时间,放下电话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红黄绿白的两菜一汤端上了桌,橘黄灯光投射的餐桌上方氤氲着热气,王谏刚好开门进屋。王谏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先走进厨房,在康年年脸上啵儿了一下。正在清理水池的康年年知道是丈夫,她把手擦擦,反脸扳住丈夫:“今天这么潦草啊?”“好好好。”王谏笑了笑,在妻子嘟着的嘴唇上深深地补了一下。正想转身去放下包,却不料被妻子牢牢抱住。“怎么了?”王谏低头低声问妻子。康年年的脸往丈夫的怀里深埋,闷闷地说:“没怎么,就想抱一抱你……还有,最近工作还好吧?”  

  坐到饭桌前慢慢嚼着米饭,王谏想是妻子最近写剧本压力大,就提议:“要不周末带你出去走走?刚好周末我们要去调研那个新戏。年老会陪同省里领导回来分角色。你也去看看,跟年老请教请教。”

  康年年早就在“年家班群”里知道了这件事,她似乎没认真听丈夫跟她说话,低头数着饭粒。这天一大早,年家班的师兄师姐们就在群里七嘴八舌商量着,要趁年老回来分角色的机会,跟上级反映剧团改制中存在的问题。有的师姐还在群里艾特了一下她。接着就有别的师兄师姐发言说,别指望了,人家是铁饭碗,是专家,不比咱这草台班子一群唱戏的。

  年老在群里一直没有表态发声。可康年年这一整天却心烦意乱,手头的一本《南明史》翻来翻去,就是看不进。   

  康年年头一天的情绪,在第二天去洗衣店找扣子时,一下子到了临界点。见洗衣店老板不慌不忙地查看衣服的样子,康年年也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摆出了自己的四条诉求:“要么把我原来的扣子找到,要么照价折旧赔偿,要么给我赔一件一样的衣服,要么去开模给我定制一粒一模一样的纽扣。”    

  “从来没听说过掉了一粒扣子就要赔一件衣服的!”老板娘听了康年年的话,马上反驳道。康年年早料到老板娘会有这反应,但也不想久留多费口舌,就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迈脚离开。

  两个正在洗衣店拿衣服的人凑了过来。一个跟老板打着招呼,眯着眼睛看了看衣服,跟另一个嘀咕:“看看,掉粒什么扣子呀?”这个顾客看了看老板,嚷嚷道:“谁能证明这粒扣子就是在这里掉的呢?” 康年年打量一下那个顾客,又看了一眼老板说:“我把衣服拿来洗时,你们要例行检查。你们没跟我说我衣服上掉了一粒扣子对不对?而衣物给我时,你们是里外包了两层。要不,可以看看店里的监控,看看当时还有没有扣子……”先搭讪的顾客听到这里了,竟然说道:“我看,少一粒扣子也没什么嘛……”另一个顾客则挡到康年年面前,拿起衣服看了看,做出打圆场的样子:“我告诉你,你可以这么解决嘛。把其他没掉的扣子都剪掉,整个衣服重新换一种扣子!” 

  康年年对突然出现的这两个顾客感到迷惑,她高声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不是顾客?”“你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我也是想办法帮你解决问题嘛。”那个顾客摆出义正辞严的样子。老板趁机连发炮地嚷嚷:“是啊。我们可什么都没说,你就在这吵。”“他们俩是我屋里两个客。你别把我客人吓到了。”“大不了赔你一件衣服,你不要在这吵”……

  “我在这里吵?” 康年年横生出些愤怒:“这件衣服的扣子都是有logo的!如果网上能买到同样的,我就不会找你们了!” 

  “你们是不是顾客?你们讲不讲道理?”她接连的追问在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包围中没能突围,反倒因为言辞铿锵显得更像是在撒泼。

  两方未见分晓,那个提出剪扣子方案的顾客准备离开。他从老板手里接过自己的衣服,愤愤地指着康年年,边走边对老板说:“我也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你看!你看!她这个样子,就像个神经病!”

  康年年以为自己是在讲道理,不过是声音大了些,哪知会被人骂是神经病。到底是唱过戏的,康年年一不做二不休,追出洗衣店,到街边追着那人与其对骂,骂得是字正腔圆、气韵回荡:“你才是神经病!莫名其妙一个神经病!”    

  从没见过康年年这副样子,洗衣店两口子探出头来看了看,然后讪讪地缩回店里。康年年用手机把收衣服的场景拍了照,挽了挽头发,气鼓鼓地往家走。刚走出没一段路,就看到对面的马路上,师兄严明靠在车旁看着她笑。

  好多年不见,俩人最有印象的一次见面是严明来给即将新婚的康年年送贺礼,并告诉她自己要去南下打工了。 康年年知道刚才自己控制不住、泼妇骂街的样子,一定是被严明看见了。她一脸平静地朝师兄走去。   

  行人、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没人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城街道上的一切,在大院的任何一扇玻璃窗后看过去,就是一段永无休止的慢电视。这其中的一扇窗户内,王谏正在默默打扫茶杯碎片。这天上午,他的办公室也经历了一场论战。唉,都是些历史遗留问题。“请注意反映民意与挟持民意之间的差别!”道理讲了半天也说不清,王谏就说了句重话,对方一记拳头就把茶杯震到地上。

  而在小城某条街道的一个餐馆,康年年和师兄严明正看着窗外的街道和行人发呆。窗外街道对面那家饭馆的二楼露天平台上,在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挂着一溜红灯笼,有三四桌台面,在黑夜里就像漂浮在城市半空的一个戏台。那个晚上汇报演出结束后,他们剧团一帮小青年抑制不住拿了头奖的兴奋,八九辆单车、摩托车呼朋引伴地要在夜宵店里庆功。十多年后,康年年和严明看着对面的二楼露台,当晚的场景还能再次浮现眼底……  

  “满腔热血唤光明,红珠留着相思念……”那天晚上,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唱男一号的严明站起来,让大家重温了当晚让人激动的旋律,其他伴唱也情不自禁地加入进来。大家一浪接一浪地唱起了自己的唱段,持续了半个小时才消停。等他们唱完,就有人隔桌吆喝:“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严明他们看着隔壁桌吆喝的食客,有的打着嗝剔牙齿,也有端着酒杯往这边看的,也就没有理会,继续吃自己的。哪知过了几分钟,一个戴着金链子的人醉醺醺地走到他们桌旁说:“叫你们再来一个!”几个跑龙套的师弟看着金链子甚觉面相不善,但还是一起笑着扶着他往他那桌座位上送:“这位小爷,您先醒醒酒。”听人叫自己“小爷”,“金链子”来了劲了,把桌上的夹包一推:“谁说爷醉了?今天给爷唱一个,爷给钱。”严明他们面面相觑,想是刚才唱得忘记旁边还有人,给自己惹麻烦了。于是,严明赶紧上前去赔个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叨扰大家了。”“呃,你哪这么啰嗦?”“金链子”趁着酒气把严明一推,鼓起了眼睛:“你一个唱戏的,叫你唱你就唱!”大家看情况不对,都把严明往回拉。

  那时,康年年也还只是个有两句台词的小花旦,出生于戏曲世家的她从小只见爷爷、姑父他们受人尊敬,却没受过这种气。于是坐在座位上,她脆生生地回了一句:“还真把自己当爷了!你叫我们唱,我们就得唱吗?”“口气还挺大啊?唱戏的不卖唱,干什么?”“金链子”旁边的兄弟看清是康年年,拐着弯就往这边来。严明他们下意识就往师妹这边挡,康年年还在气头上,一根手指头就指着“金链子”:“唱戏的是你随便叫的吗?”那人要拽住康年年的手指头,严明他们则要拉开,两边的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那晚的事情闹到派出所去了,第二天整个圈里都传遍了。第二天,恰逢给各个剧团考核。“剧团还残存旧社会班子习气”“不要把剧团变成姓年的人的 ‘年家班’”,等等说辞,将一个治安纠纷闹得升级。大家为何这么说?因为严明他们在争执时极力护住的康年年恰好是嫡亲的年家的人。自清朝那时开始,因为喜欢戏曲,破落贵族康有乾做了戏班班主年有财的女婿。旧社会几番沉浮,他开创出自己独具一格的唱腔风格。康有乾的儿女媳婿皆在戏曲界,尤其是女婿单有为的戏曲唱本收藏做得好。而康有乾将唯一一个孙女,取名康年年,就是为了铭记带他进入戏曲界的岳父年有财及妻舅年得草。而年得草及儿子也以唱老生出名,代代被大家尊为“年老”,此为后话。 

  为了平息众人口舌,最长的师兄严明领了最重的处分——一年不能上舞台。康年年也被调离剧团,去了艺术研究所做打字员。下班了没事,她就跟着姑父单有为整理他那些戏曲唱本。为了避嫌,年得草也乐得在省戏剧团儿子家颐养天年,不到大事不回小城,更是很少过问小城剧团的事。不能演出,等于就是断了炊烟。那时,刚好演出市场化萌芽,严明借钱干起了演出服装出租,还捎带定制舞台行头。  

  “师兄,这么些年,可好?”时隔多年,康年年仍心怀愧疚。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严明恐怕现在已是某家剧团的负责人,甚至是一等一的好演员。严明笑着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告诉康年年,他在演出最不景气的那几年就改了行,做起了洗衣店。而做到今日,已经有了几家连锁店,成了行业协会的负责人,甚至开了一个洗衣行业付费公众号,给洗衣疑难杂症及纠纷支招。临走时,严明给康年年支招:“像你这种情况,可以要洗衣店到二手平台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用上面的扣子就可以了。”   

  晚上睡觉时,康年年钻进正半躺着看那本《雷雨》的王谏的怀里,翻来覆去地。被子里的风是来来去去的,王谏被搅得不安生,恼得把书一放,问:“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扣子在二手网站上买到了,知道吗?”“扣子?”王谏迷惑不解。康年年笑着嗔怪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王谏更为迷惑。康年年没有正面回答丈夫,她只是枕着丈夫的手,喃喃道:“说一粒扣子掉了不重要的人,最后不得不拿着件没了一粒扣子的衣服。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很巧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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