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慧群
老屋周家坐落在一个山旮旯里。百十来户人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
村子四周,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层层叠叠的。山上,曾经荆棘丛生。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学校停课停学,县革委会组织城里一大拨学生娃走进广大农村,在山上种下了一棵棵杉树苗。
学生娃种下的杉树留给了村林场。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这些杉树,每年春天下大雨,这里再也没有发生过山体滑坡了。村里的老人说,这杉树,是护佑村庄的神灵呢。
一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昔日的杉树苗长成了大杉树,一棵棵一排排,笔直笔直直插云天。安居乐业的村人,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有些先富起来的村民,扒掉了祖传的低矮土砖房,建起了高大宽敞的大瓦房。做家具、做门窗,都需要木材,杉木更是首选。虽然早已分田到户,但村林场的财产仍然姓“公”。集体公有的杉树,让很多人心生觊觎。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反正,隔三差五就有几棵杉树被人砍掉。当然,伐木都是“月光行动”——月黑风高夜,砍树正当时。尽管如此,每次砍树的是谁,大家心里其实还是很清楚的。看破,不说破。你要,你也可以去砍。
那个下午,快四点了,太阳还没有丝毫减弱毒劲的迹象,树上的知了早就叫哑了嗓门。没有一丝风,村子里的狗不再成群结队,躲在屋檐下、躺在天井里伸长了舌头。一群人搬了长凳子,摇着蒲扇,坐在祠堂的走廊上。那里,既是全村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村人公认的纳凉地。
周老爹赤裸着上身,腰上系一条萝卜丝帕子,大摇大摆地扛着一根杉木从后山下来。杉木不大,比手臂粗不了多少。但刚砍下来的树又沉,周老爹走到祠堂前的禾坪里,干脆把杉木放下来,吭哧吭哧地只管喘着气。 “看,周老爹在山上砍了杉树。”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先开了口。这么一说,大伙儿的目光也就齐刷刷地射向了周老爹,射得周老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是的,我今天砍了这棵杉树,准备做晒架用。既然大家有意见,我就认罚,罚一场电影。”
第二天晚上,周老爹真的请了乡里放电影的朱胖子,来村里放电影。趁着换片,周老爹从人群里走出来,像二十几年前他当生产队长时一样站到银幕旁,拿出个口哨一吹,瞬间全场肃立。周老爹鼓着喉咙筋,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请大家一起来做个证。我砍一棵杉树,罚了一场电影。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把丑话讲在前头,今后不管哪个私自砍杉树,也要和我一样,跟着罚电影。”
全场响起了掌声。从那以后,除了集体间林壮苗和伐木补种,山上再没有少过一棵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