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华

　　1.有些画面总令我感动不已：落日的忧伤；孤独女人离去的背影；无奈的呼喊；在一片虚无中静静等待的花瓶；昨夜的一场雨；落叶和一只伤心的狗；四季的更替；星空般辽阔的夜；康德的脚步；李白的仰天大笑；置身于某种巨大的神秘中。

　　2.黑夜小于零，它就是个负数。

　　3.海不是海。海是一座房子的名字。

　　在韩国影片里，这样的故事随处可见。男女主人公都很年轻，也很漂亮，他们在大海边，却不谈论爱情。他们习惯在薄雾中写信，起风了，他们轻轻推开房门。

　　夜，越来越夜。万物沉沉睡去，只有忧伤留下来陪伴我。

　　4.虽说蓝天由天空和蓝色构成，但孤独只是孤独。如果剥开孤独的内核，里面也许有个我。我有时感觉到孤独之重，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有时感觉到孤独之轻，轻到至多二三人的闲言细语。为了排解孤独带给我的困扰，我不断地从外面买回一大堆书。不料，书成了我更大的孤独。我深陷其中，无可奈何，只好不断地买，不断地买，直到孤独的黑幕上出现一支烟的明灭。

　　5.除非有一种更广大的虚无，否则，天空不会遭遇它自己的爱情。

　　6.我常常想到固定这个词。譬如，固定一张松松垮垮的椅子，我需要一把铁锤，还有几枚普普通通的钉子。我想起许多年前，我父亲在风中拄着拐杖的样子。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颤颤巍巍，像极了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后来，他不再摇晃，也不再呻吟，在大地的深处，他纹丝不动，被尘世遗忘，就像一枚被谁固定了的钉子。

　　7.河岸寂静，雪在等待。一只害羞的猫，鸣叫着，穿过漫长的冬季。

　　8.太阳快要落山了，我知道蓝就藏在那片甘蔗林里。甘蔗林并不大，二三亩地的样子，但蓝是一只捉摸不定的猫，我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她轻柔的叫唤。

　　风吹过来，风把甘蔗林的叶子吹得像片片刀子。

　　9.“你是喜欢莎莎，还是喜欢我？”

　　“我喜欢落日。”我递给她一只削好的苹果。

　　10.想起你，我就想起广袤无尽的大地。

　　11.一本书的完成如同一个人的降生。它会经历无数的人，也会避开无数的人。它惹人喜爱，也惹人厌恶。它被人念叨，也被人遗忘。它经历生，也经历死。它既是短暂的，也将是永恒的。

　　12.天空有双宽大的眼睛。天空没有睡眠，它不困，它有一个虚无的名字。天空与光、鸟影和星辰在一起。看起来天空不言不语，也无固定的行迹。但天空就是天空，它包容、孕育，也吞噬。天空从不隐喻。它看得见屈原、李白、但丁，也看得见黄河、金字塔、美利坚。天空还有什么不能看见的呢？很久以前，我在湘江岸边打了一个很大的趔趄；天空双眼一闭，化作一阵飓风，最终消失于无形。

　　13.天上有三十三只飞鸟，但没有一只是我思想里的那一只。

　　14.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在一个花园里悄悄挖去自己的双眼，以免对外部世界的凝望妨碍了自己。博尔赫斯说：“时间就是我的德谟克利特。”我的德谟克利特是一本书，尽管那是一本虚幻之书。

　　15.1880年深秋，保罗·塞尚的画作又一次在官方艺术沙龙展落选了。他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巴黎。临行前，他愤怒地对巴黎挥了挥拳头。塞尚早年的素描并不好，以致他童年的好友左拉竟认为塞尚根本没有艺术才华。但塞尚把所有经典的规则都砸碎了，他重建了游戏规则。后来，雷诺阿见到塞尚的又丑又怪又崇高的画作时自愧不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这个孤僻害羞的塞尚，高更曾在一封信里这样描写他：“他是个南方人，整天流连于山顶，读维吉尔的诗，凝望着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