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记忆的村庄
我们村真的连个传说都没有?漆匠望着外面打麻将的人们说。
鬼都不来茨村。木匠抠着手心的茧。
没有记忆的茨村,荒!你做个家具给我漆吧?漆匠的手灵活舞动,手中的刷子在天空这块蓝布上肆意涂画。
现在都买塑料的、板材的,没有打家俱了。木匠摆弄着凿子:做个我喜欢的给你漆?
没几天,木匠箍了一担水桶,桶板参差不齐。漆匠给这只不能挑水的桶画了花好月圆。
从此,他们整天在茨村转悠。木匠给河边的水泥桥做了一条奇怪的木凳子,漆匠在靠背两头画了两只手,人经过总觉得自己要被巨大的双臂搂在怀里,灰头土脸的桥刹时亮堂起来。
他们做的东西,越来越不实用:鼓着眼睛的大头木鸡,一脸萌圈的木猫,挂着肥硕乳房的拐杖,刻满星星小棺材……
他们跑到豆花店,木匠在油腻的桌子上凿满了稻穗。漆匠不甘示弱画上几朵并蒂莲。他们在村里那些砖房上木柴上乱凿乱画:囍字,鸳鸯,棉花,大蟠桃……
还没折腾够,他俩干脆耍起无赖到处搞破坏,有时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放下凿子和刷子。
暑假,一群小孩到河里游泳,有一个溺在河里。木匠开始浩大的工程,他做了个大木头人河神般立在河边。漆匠上了桐油,画了眼睛,木头人虬髯威武。
没多久,几枝烧过的香插在木头人脚下的黄土里。
茨村,可能从此要有记忆了!
风月入梦
清晨,她从离奇魅惑的梦里醒来。
枕边的他仍在酣睡。她端详着他的脸,眉眼鼻翼,模糊浑圆。十五年同床共枕,这面孔竟然陌生,她凑过去把嘴唇搁在他的唇上,闻到迷离的烟草味。
她情绪恍惚,煮好早餐,思维神游良久,写了张纸条放在桌上:我去云边了。
大巴车把她扔在灰尘乱舞的马路边,她跟着“云边古镇”木牌的指引穿过收割的稻田,空气中弥漫着蓊郁的香味,桂树成群,隐忍开着小白花。沿着青石板小路前行,两边陈旧的老式木楼,雕花的门檐,有两三个驴友背着背包落寞走过。她停在“广昌布行”前,“珊瑚架映鲛绡艳,翡翠橱开凤锦斑”,字迹斑驳的门联挂在檐下。门前立个木板,歪歪扭扭写着:有饭吃有酒喝,十元!一妇人正在木架上晾晒印染好的棉布,蓝花白底福寿双鱼,像迎风起舞的剪纸。
她在门前矮凳坐下。
包着青布印染头巾的妇人问她: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她说:好。笨拙的木桌摆着古怪图案的棉布,竹箕里装着丑陋的桔子,一把青菜扔在地上,憨厚的男子正在天井浆洗布匹,
她说:昨夜我梦到这里,你信吗?
妇人说:信,所有的梦我都相信。我也梦见过自己住在高楼,我有好看的裙子大的电视机软的床。
青瓷海碗盛装的米饭端上来,青菜和着猪肉煮在一起,她狼吞虎咽,妇人端来一坛糯米酒,沁甜清香,两碗下去,不知今夕何夕。
夕阳西下,她坐上回程的车,拨通快捷键一号。没等她开口说话,他一如既往不耐烦的吼声传来:死哪里去了,还不回来煮饭?!
她嘴角上扬,轻轻笑了。
有事要发生
夏天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我的大瓦房,荫凉。我喜欢看国玉帮村里人做各种结实的木家什:稻桶、饭甑、犁、尿桶。我看他头顶那团光亮就像扣着的镜子。他五官敦厚,结实的臂膀,手中的木刨和木头拥抱,飞出木花木屑,美丽!
国玉娶我的那天,姆妈在房间嘱咐他,一秀舌头大又有病,干不了粗活,但还能生养。你脑壳生了癞子娶不到老婆,好好待她你余家香火还是会有的。
我穿着新衣坐在房间。谁有病?我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过时常听见鸟儿说话,和路边小草野花聊天,我不过是把云彩捎给庄稼的信读给姆妈听。
不管怎么样,有人娶我我就欢喜。
我最喜欢傍晚去溪边洗衣服,棒槌砸在衣服上,水花四溅。村里很多女人都在那里,热闹。溪里的白鲜子鱼躲在水草里嬉闹,我抬头看见山坡红薯地里有人影憧憧。我舌头肿大急迫:快看啊,有事要发生,白喜事。
癫子一秀!她们嬉笑着提着木桶走了。
我有点忧伤,挑回家的水晃荡到只有小半桶。
国玉在门口张望,接过我的水桶。我的舌头笨拙打结:上屋篾匠老六走了?
他说:你怎么晓得?
我看见他了。
傻妞又胡说!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夜里我去守丧帮忙,你吃了饭早点睡。
他又说,起来解手要到茅房哦,不能到院里树下,风吹屁股会凉。
夜里,我躺在米汤浆洗过的被窝里,听见夜游鸟和树叶在争论:新来的篾匠今天是住在上面还是下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