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离了故土又上了年纪的人，对故山故水故园的念想，大概是与年岁俱增的。他们总能找到合适的正当的由头，到曾经生养过自己的土地上去走走看看，甚或修葺老宅旧院，于庭前屋后，还要种些花草树木。尽管他们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在那儿正经住上一宿。

　　年逾古稀的岳父母，就特别念旧。近些年，往返故乡越见频繁了。去岁春天，他们才于乡下园子里种了批桂树苗，现在又准备种些大点的花木，提前一星期已经动员过我们。

　　12月15日，已经临近己亥岁末，冬月午后的天气，一如连日来的晴暖，我和内弟陪老爷子他们到乡下老宅种树。树坑已提前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挖好，待种的树是弟媳从苗圃买来，海棠、红枫、紫薇三类各五棵，树龄都在六七年以上，价格不菲。由于树根都是带泥的，即便内弟事先已修剪过枝桠，每棵分量也有百来斤，因此卸车时多亏亲邻相帮，总算顺利。

　　按我的思路，三类树分列三行，整齐划一，以期他年能收景观之效。栽种过程中，老爷子显得有些兴奋，虽退休十多年，却不失劳动人民本色。他刨草开浚，挥锄培土，定苗浇水，动作娴熟之外，还时不时要指导我们“作业”。早年我们也是踩着乡村泥土进城的，到底少了许多农事历练，“工程”未过半，竟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动了几次歇息的念头，最后还是打住。想想自己本是农家子弟出身，偶尔到泥土上动动筋骨，应该竭尽全力，也不至丢父辈的脸吧。大家一鼓作气，终于在夕阳的余晖归隐山林之际，大功告成。

　　望着排列整齐的这十几棵树，二老眼中满是慈爱与喜悦。于他们而言，整个下午的忙活，与其说是在故园的泥土里种树，不如说是在老人心里种下了对故乡难以割舍的情怀与惦念。接下来的日子，树木长势的好坏，花叶繁茂与否，关于一棵树的一切心思，终将成为二老探望故里又一合理的原由。期待今天种下的树，在来年春风化雨，叶绿花开，可以慰藉老人心中日渐浓烈的乡愁。如此来看，我们半天辛劳的意义，也不只是打造一座花园那样的简单。

　　一棵树，抑或一株花，会不会被移栽，或者被移栽到哪，都不是它们可以选择的。正如今天种下的十几棵树，都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浙江，根本无法拒绝被我们种在故乡的院落。但是，它们清晰地认识到，脚下的土地，无论贫瘠或肥沃，都应将根深扎大地，努力生长。

　　因为，一株花，也有对一座花园的向往，一棵树，也有对一片森林的追求！

　　那么，这些被移栽的花和树，日久天长，会念及自己的故乡吗？

　　一定会的。你没看见，它们来的时候，根上都紧紧地环抱一大团故乡的泥土！

　　人生如树，何时被移栽，移栽到何处，都有不可预测的因缘。不管如何，没有谁能阻止你扎根此时脚下的土壤，奋力成长，开枝散叶。最好莫过于，开出几枝值得欣赏的人生之花，结下几串值得品味的生命之果来。

　　也或，穷极一生的力量，并没有成为林中佳木，花中贵族，那又如何？可以学习脚下卑微无边的大地，不因践踏而感觉委屈，不因沉埋而失去生机。即便所有人都看不见你，也请你别忘记，保持对蓝天、对阳光、对繁花，仰望的姿势！

　　愿生命之树常青，是种在人们心田里最普遍的美好。可我们知道，生命终归要如枯叶凋零。当它从枝头飘落，最后的心思，恐怕是落地之时，离自己的根，近点，近点，再近点……

　　时光的脚步即将迈入崭新的日历里，回眸渐行渐远的2019，曾经的有关喜怒哀乐忧的思绪，酸甜苦辣咸的故事，有多少会遗失在旧光阴里，不得而知。但我总是相信，种在故土的一棵树的心思，不会淡忘于如水的岁月，相反，随年轮的增长，会日趋明朗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