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问年长的爷爷,他严肃地告诉我是大山里来的,让我一度怀疑许多年。
后来,一张绿色的岀生卡证实了我的来历,上面赫然印着:1983年8月19日3时25分岀生,女,体重3.2kg。有了这个身份,让我理直气壮松了一口气。
爷爷看了后却直摇头,沟壑的皱纹是他年龄的见证。他说我与他一直生活在大山里,那里一户人家挨着一户人家,家家都带点亲戚关系。那里有大舅公、二姨夫、满叔子,还有涂着红色指甲油的七姑娘,爷爷记得她二十多岁了还未岀嫁。爷爷第一次介绍他们给我认识,我清楚地记得,他们都有一口相同的大山口音。
爷爷说我小时候很调皮,大山的每处都有我的影子,在地里偷西瓜,在塘里捉泥鳅,爬树上摘果子,将带刺的树枝拿在手上,吓哭同龄人,被七大姑八大姨发现后,状告到他那里,他惩罚我一天不准吃饭。当我饿醒时,闻到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狼吞虎咽后才知道是他悄悄送来的。
爷爷说他年轻时也长得英俊,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鼻梁挺直,一双深邃的眼晴炯炯有神。他在大山里干的是力气活,除了日常的砍柴、挑水、割麦子外,他还帮别人搬砖,一块砖三毛钱,一天来来回回几十趟,他的肩上都磨出了老茧。一次,我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小心打破了几块,他主动承认失误,扣除了本钱,让我受益匪浅。
爷爷在大山里不算德高望重的人,但他心地善良,待人诚恳。哪家少个什么东西,只要他有,都慷慨解囊。大舅子家子女多,经济拮据,他除了帮助外,还将每月省吃俭用的钱给他们用。二姨夫爱喝点小酒,酒后胡言乱语,他总是一笑而过。满叔子有点不务正业,他好言相劝,最终让他改邪归正。七姑娘嫁人那天,有人不小心打坏了彩礼,他自己掏钱买了一个。我迫不及待地去看新娘子,接了许多糖果,他要我分给周围的孩子,孩子们将糖果塞到他嘴里,他笑得淳朴可亲。
爷爷的行为无不影响着我,让我学会了责任和担当。18岁那年,我考上了大专,从此走岀了大山。工作稳定后,我想把他接出来,几经劝说,他才答应。
第一次从大山里走岀来,爷爷显得有些拘束。城市的繁华让他惊叹不己,消费观念自然成了他的话题。吃,穿,住,他都以最低标准为主。琳琅满目的地方看过后,他将脚步停留在传统手艺面前,竹编、剪纸、雕刻这些东西又勾起了他的回忆。我建议买些回去,他直摇了摇头。在离开之前,他独自买了一个五毛钱的草帽作为纪念。
爷爷在城市里住得不习惯,便惦记着大山里的一切,惦记着种的菜没人施肥,孵蛋的鸡找不到窝,大黄狗是不是又闯祸了。我将手机视频接连到大山深处,七姑娘抱着孩子在向他招手,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还是他起的名字。七姑娘说一切都好,要他放心地住下。我怕他无聊,送他一部手机,教他使用方法,他立马学会了,分别给大舅子、二姨夫、满叔子通了视频,说说笑笑聊了大半天。
半个月后,大山里来了电话,说新起的祠堂准备庆典,爷爷高兴得一夜没睡。他说祠堂是家族的象征,所有的家族人员必须齐心齐德,光宗耀祖。于是,我特意请了假,陪着他连夜返回。
大山里的夜晚深沉静谧,月光洒在屋顶上,萤火虫在前面引路,大黄狗早已闻到了主人的气息,不停地在门口汪汪大叫。爷爷走在前面,他的背有点驼,身体渐瘦,头上也生岀根根白发。他一步一步急促地走着,我不禁有种莫名的心酸。突然,不知从哪窜岀什么东西,把我吓了一大跳。爷爷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扔过去,说,哪来的胆,竟敢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孙女!然后,他紧牵着我,向大山深处径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