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常喜欢外出看戏,父母亲从不阻拦。可家里很穷,每次外出兜无分文,仅揣一块糜面馍,就乐陶陶地赶路了。这对小小的我而言,已算知足。然后,紧追慢赶,约莫个把钟头,浑身是汗地颠到戏场,已气喘吁吁,戏却不知从什么时候早已开演。
看不见前面的戏台,只在密集的人群后面听见二胡声、梆子声、清唱声相交相伴,生动着整个戏场。接着,努力踮起脚,再努力昂起头,也看不见戏台。干脆憋足了劲,先三蹦、再四跳,随之伸长脖子望前面,却仍旧只见大人们的后脑勺。只好跟着大孩子,在戏场空出的地方乐颠颠地玩上半天,再披星戴月地赶回家,直叫父母亲好一阵子担心。
八岁那年秋天,随两个哥哥第一次去离家十五里远的集镇看戏,其它情形跟前面描述的都一样。唯独拾到五分硬币的事情,竟大大地改变了我们弟兄三个的心境。
那是下午一点半光景,我在两个哥哥一左一右拖拉下,终于摇摇摆摆地来到了戏场。当时的戏场究竟有多大,自己没有办法看清楚,也根本没有能力估算出来,只觉得,人一个挤一个,肩并着肩,脚碰着脚,身贴着身,密压压地占了大半个场子。以围边的那些人为界,他们身后两米开外,是卖麻子、糖果、豌豆、花生、油炸麻花的货郎,更远处是卖面皮、油饼的摊主,共有二三十家,他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成了戏外之戏,增添了满场子的热闹。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当自己稚嫩的目光,对着眼前众多戏迷们的背影扫来扫去,而感到非常惊讶、新鲜之时,却在一步之远的一个墙角,意外地发现了一块明晃晃的东西,待左顾右盼,确认四下里无人注意后,便赶忙走上去。急急一看,没有看清;弯下腰又一看,是一枚硬币,还不相信;蹲下身子捡起来再一看:呵,原来确确实实是一枚钱,而且是五分硬币。
那枚钱半新不旧,随意躺在安静的墙角,在热热的阳光下一闪一闪,折人眼睛。我既惊又喜,本来身无分文,没想到在此却与这五分硬币邂逅。我赶紧将它攥紧了,一溜烟跑到附近的两个哥哥跟前,悄悄地给他们看。他们跟我一样也都喜出望外,将硬币传来传去,爱不释手,如获至宝。当时,我们三个似乎有着一种共同的切身感受,那就是这枚钱不仅弥补了我们穷孩子的囊中羞涩,更重要的是,我们用这枚钱买回了60颗炒熟的大豌豆。津津有味地去嚼,细细地咂品一种浓浓的豆香,以此解解馋,并抵制着油饼、麻花之类更好吃的东西的诱惑。
一晃40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忘记它。在36年前窘迫的情境下,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幸福的享受。五分硬币,在今天来看少得可怜,可在上世纪70年代,却是我们弟兄难得的奢侈之财,是我们在经年的贫穷之后,出乎意料地拢住并收获的一点希望之光、快乐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