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村子的中央，有一棵古樟，张开的树冠足有半亩地大。曾经是村民纳凉、聚会、孩子游玩的集中地，人气很旺。不知从何时起，这里能走的都出去打工了，坚守的只有一些老人和儿童。许多院落人去楼空，就是白日里也冷清得吓人。

　　她是从外地嫁到这个村的。这个地方自然条件恶劣，常年缺水，人均地少，出产少。婆婆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公公婆婆疾病缠身，是常年“药罐子”。三间土砖房风雨飘摇，家徒四壁。随着她一双儿女的先后降临，家境更为窘迫。好在她丈夫在外打工，当上了一个小包工头，日子勉强还可以支撑下去。她悉心照顾老人，抚育好子女，还种田种菜，养了一大群鸡。虽然辛苦，但心里还是踏实的。相信这一切总会过去，现在吃点苦不要紧，就是要把儿女培养好，有出息。

　　有希望的日子过起来滋润，就是那古樟树在春天总是绽发新叶。转眼间，到了儿子上学、女儿上幼儿园的年纪。儿女是她的最爱，最大的希望。这兄妹俩懂事、听话，给贫穷的日子带来不少欢乐和安慰。

　　这是石漠化的山区，只要太阳一出来，紫外线特别强，而地面因为全是裸露的岩石，温度瞬间上升，就是个火炉。而天久旱无雨，闷热异常，连古樟树的树荫下也高温逼人。山区的农村，也不知道空调为何物，有一台能转动的电风扇就算难得。而且，这个地方经常是“点着油灯交电费”，那电说来就来，说停就停，像“打摆子”。而且，因为负荷重，那百瓦电灯就如同点蜡烛，电风扇页转得像老牛拉破车，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古樟树旁有口大塘，村里人洗衣洗菜用水都在这里。当然，也是孩子们嬉水游泳的唯一去处。在这个火热的夏日里，自然是孩子们的天堂。但是这口塘水深，而且中间还有几个深坑，游泳并不安全。曾经就有人被水淹死，大人经常以这塘里有“落水鬼”来恐吓小孩，讲得阴森恐怖让小孩子当时听了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事后又都忘记了。如何管住小孩下塘，是大人的心病。如今这孩子哪一个不是宝贝疙瘩？哪一个不看得很重？

　　一大早，太阳就火辣辣地挂在天空。家里已经几天没吃猪肉了，她跟婆婆说好，要到集镇上去买点肉，顺便也给儿子买汗衫。她告诉儿子要和妹妹呆在家里，不要去水塘洗澡。听说要买肉买衣，孩子们高兴得直跳。她放心地去了，说中午饭前就回来。

　　夏天的集市起得早，散得也早。她赶到时，赶集的人也是稀稀落落。她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又在摊担上买了几件便宜的汗衫、短裤。看到别人啃着大块的冰糕，她尽管喉咙干得冒烟，也忍住没花出这个钱。紧走慢赶，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就赶到村口。那古樟树绿茵一片，树下少见地聚着一堆人，一个个慌慌张张。她感到那里不对劲，飞步走近，发现地上好像用白布盖着一个人。旁边分别有两人搀扶着自己的公公婆婆。有人看见她的到来，几个有力气的女人将她一把抱住，硬不让她靠近。原来是她的儿子在她出门后，被邻家的小伙伴拉着一起去水塘游泳，才下水就掉进了深坑。闻讯赶来的人将孩子找到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她不要命地掀开白布，看到孩子苍白的脸，一下子晕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她无法面对。她无法原谅自己，没有管住儿子。更无法面对丈夫。丈夫在外打拼，为的是这个家，还有他的儿女。好好的儿子莫名其妙说没了就没了，怎么交待。她也知道丈夫的脾气，怎么处罚也不过分。一夜间，她白了不少头发，人也完全变了形，内疚、担心、痛苦的日子每一秒钟都如此漫长。

　　门口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声，是她的丈夫闻讯急忙赶回的。见到儿子僵硬的尸体，他脸部被巨大的痛苦扭曲，却没流下半点眼泪。她已经作好了承受一切的思想准备，默默地等待着暴风骤雨的降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近了，丈夫走近，双拳捏得铁紧，她以为一拳就会把她打扁，心想这也是罪有应得，或许是一种救赎，甚至作好了离婚的准备。却见他拳头慢慢松开，一把搂过妻子号啕大哭。男人一哭，就像洪水冲破了堤防，惊天动地。然后，在妻子背心上轻轻拍了拍，沙哑地说：“老婆，我爱你。”

　　这回轮到她新一轮的大哭了，边哭边诉：“我的儿呀，娘对不起你。”“老公，你杀了我吧！”内心的愧疚和感动化作了眼泪的倾盆大雨。

　　遇到这种事，尤其在农村，丈夫对妻子怎么处罚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打骂或者离婚，妻子都要接受。只是，如果想到妻子同样也是孩子的母亲，孩子出事她也承受的痛苦并不会比别人少。如果把责任过失全部推给她，甚至惩罚，不仅改变不了结果，还给她伤口上撒盐。这个时候，温情的问候，真诚的理解，包容、接纳或许才是更适合的方式。因为，人生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日子还得过。

　　妻子的感动不只是在一瞬间，她才会明白以往的付出是值得的。为自己的这个男人付出，是永远的、自愿的，今后不管有多艰难多坎坷，她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有时幸福的感受就在于那份理解、那些宽容。

　　无疑，这位丈夫的选择是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