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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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9月02日 星期一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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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 林
  陈学阳

  时光煮雨,秋风凝香,又是一年熟枣满枝。

  七月十五枣红腚,八月十五打个净。进入农历七月,藏于墨绿油亮的叶子间的枣儿就青里透白,蒂儿泛红,慢慢穿上小红袄。临近中秋,密密匝匝的枣儿饱盈盈的,亮晶晶的,你挤着我,我挨着你,簇拥在高高低低的枝条上,似无数颗红宝石,又像风中摇动的千千万万个小铃铛或小灯笼,闪耀诱人的光泽,散发成熟的果香。

  生产队后山种植的枣树有二十多亩,据说是大集体时代种的。荒坡、塘坝、田墈、土边、石缝,到处都是,有圆圆溜溜的米枣,头尖腚鼓的尖嘴枣,皮薄肉厚的珍珠枣,个大葫芦状的糠头枣……记忆中,枣林最初归队集体所有,无需精心打理,但每年暑假队里都要分枣树。队长带着两个助手,一个持毛镰,一个拿笔墨,在每棵枣树上刮下一块皮,视种类和挂果情况,用墨汁标上类别序号,再召开队员大会,把枣树好丑搭配,做阄,抓阄,分配到户。抓阄时,户户都派家里平常手气最好的去,期待分到自己满意的。

  那些年月,枣林,如一部循环重播的老影片,是我童年生活无法忘却的一部分。从暮春挤出质朴淡黄的嫩芽儿,到夏初枝繁叶茂,枣花飘香,从端午期间结出密如虫卵的小枣儿,到月半节前后被阳光慢慢染红,枣林几乎没有清静过。饥饿的鸟儿不顾潜伏于暗处的弹弓,成群结队地前来啄虫、采果,吃饱了,就把枝头当舞台,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孩子们则经常在枣林里放牛、扯猪草、摘夏枯头,拍蚂蚱、捂蝈蝈、捣蜂窝,从山脚到山顶,一行行、一棵棵数着枣树。有时也像落满的鸟雀蝉儿一样倚坐在树杈上,挤眉弄眼,抓耳挠腮,模仿孙悟空。枣林成了我们的“花果山”。看着枣儿在风风雨雨的洗礼中,一天天地变胖长大,压弯树腰,即便伸手可摘,我们也只是失望地咽口水,焦急地等待队里尽快分枣树。

  虽说枣树上有很多扎人的刺儿和毛虫,但山里人不怕,打枣子是件极快乐的事。枣树分下来后,每当父亲一声令下打枣子,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兴奋起来。我第一个端箩背筐,哥哥做了根长钩,母亲找来旧床单废胶纸铺在树下,希望落地的枣儿干净,少些疤痕,父亲举起细长细长的竹竿,稳准狠地挥扑着。随着“沙沙沙”的响声,红红青青的枣儿顷刻像下冰雹一样落满一地。低枝不便扑的,母亲过去摘。高处够不着的,哥哥爬到树桠,跨在丫杈间,拽着枝条使劲摇晃。实在摇不下来的,就用长钩子去钩。母亲在树底叮嘱哥哥:“慢慢钩噢,别钩断树枝!”我站在一旁,眼尖尖地瞧见一些特别调皮的枣儿从胶纸上跑丢,从床单上弹走,溜到草丛中、掉进石缝里,便顾不得荆棘和正砸往头部的枣子,四下奔跑捡拾,不舍得放过任何一颗。山塘边的那棵枣树,枣儿争先恐后地落到水里,如一群跳水运动员,集体扎进水中,又迅速冒出来,你碰我,我撞你,又像小朋友们在游泳嬉戏。父亲立马下水,用网兜一一捞尽。打完了,哥还不肯回去,瞪大眼睛在树上树下瞄来瞄去,继续搜寻被遗漏的枣儿。

  母亲看到积得老高的枣堆,绽开一脸菊花纹,溢射着心满意足的盈实。鲜枣下了树,得马上晒,不然,会烂掉。洗净后,母亲让我选取无虫伤鸟啄、火红鲜艳的枣儿,送给奶奶品尝。之后,便在柴房、砖堆和阳台上,铺开席子胶纸,排放门板锅盖,置上篮盆簸箕,把枣摊匀,时不时翻动……

  奶奶尝着鲜枣,常念叨《增广贤文》里“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能结实”这一句话。我当时年少懵懂,后来才明白奶奶的用意,她是告诫我们要诚实做人、踏实干事,像枣树一样贱生、纯实,与世无争,不显摆张扬。奶奶还说,枣林救过我母亲的命。母亲生下哥哥后,一直贫血,剖腹养下我又失血过多,身体消瘦,虚弱。那时,家里买不到也买不起补品,打下枣子后,奶奶父亲都舍不得吃,总是在熬粥的时候加上几个晒干的红枣,让母亲每晚喝上两碗。一年后,母亲面色红润,恢复如初,贫血症竟奇迹般不治而愈。

  已记不清是哪一年,队里把枣树固定地分给各家各户,之后每年便不再变动。我们家分得了三棵枣树,其中一棵伴在田墈,灰褐的树身遍布踩踏的伤痕,硬朗的虬枝像老人干瘪的大手,在空中挥练着各种拳形。稠密的枝叶像一把撑开的大伞,荫罩了邻居的一角稻田。为了不影响禾苗生长,父亲忍痛砍去大半枝桠,用泥巴糊住伤口。我们心疼得以为它会枯死。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另一半粗糙的树枝照旧蓬勃地萌生嫩绿鸭蛋形的叶子,挂满米状黄绿色淡淡的小花,秋后仍枣儿累枝,收获了满满一箩筐。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棵碗口粗的驼背枣被雷劈中枯死了,父亲砍下它,挖出根,请木匠依形锯成犁弯、耙齿、锄柄、扁担,边角余料雕成一些床葫芦,还帮我做了一个大陀螺。父亲说,枣木细密坚韧,硬实耐用,不易断裂,是做家具的好料,帮我家做工的陈师傅还刨缺了刨子,锯断了一把锯子。

  往后,乡亲们绝大多数移居城里,那片枣林就无人问津了。每次驱车回老家,我总忍不住朝队里后山那片被灌木湮没的枣林忧戚地张望。虽然也有多次因工作之便在茅洞桥、谭子山等地见到新种的枣林,但心中颇有枣林红尽客他乡的感慨,缺失便一如既往。

  今年六月,老家的旧房子在暴风雨夜坍塌。父亲准备在原址砌新屋,还让我请人做设计。我准备在房前屋后栽植雪松、桂花树,没想到父亲知道后坚决反对。他说,得种一圈枣子树。

  这几天晚上,我反复做了同一个梦:新房落成,父亲在屋周围种下的枣核全发芽了,一下子就长成一片枣林,枣林翠冠如盖,缀满了红通通的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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