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老家亲戚里一位老人病重,我急忙赶回去探望。
我进去的时候,老人正闭着眼盖着被子侧躺在炕上,模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苍老。光溜溜的脑袋,布满大大小小褐色老年斑的脸上沟壑丛生,两撮长长的灰白的寿星眉,一把胡子全白了,随着老人的呻吟一颤一颤。
我爬上炕,把脸凑到老人的眼前,轻轻叫了声,刘姑父!他慢慢睁开混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泛白的嘴唇翕动着,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谁呀?一旁的玉芳妹妹大声对他说:我姑舅爸家的惠玲!老人飘忽不定的目光久久看着我,嘴里发出含糊的一声:哦!红中弯的啊!
我轻轻地握住老人粗短弯曲的手。手很烫,手背上、手腕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褐色老年斑像馒头上长出的霉点。弄清楚我是谁后,老人没牙的嘴蠕动着,断断续续地问我,在哪里上班,娃娃多大了……
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了,整整七天,仅靠一点奶粉维持着生命。他已经行走在人生的最边沿上了,或许一个趔趄,他就越过了这个边沿而永远不再走回来。
老人闭着眼呻吟着说,头痛!
曾经,他是个多么能干刚强矍铄的老人啊!
贫穷年代里,他是第一个将自己老家中宁的枸杞引进本村的人。他也是附近十里八村第一个因为枸杞而成为那个时代万元户的致富能手。那些红艳艳的枸杞子,不仅为他带来了财富和荣誉,也使得几乎一村人都脱了贫。
老人没有上过一天学。但从我能记事起,他就是亲戚里很受尊重和爱戴的老人。谁家婆媳不和了、夫妻打架了、娶媳妇遇到麻烦了、嫁女儿拿不定主意了、老人去世了等等,家里掌柜的就会来请刘姑父过去调解、主持、商议拿主意。那时的刘姑父还不算太老,他个子不高,背着手走起路来麻利有劲,说话嗓门洪亮,每一句话都像村长在对着村里的小广播布置任务一样,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我的到来,掀开了老人身后长长的光阴里久未翻动过的一些生活碎片。大概是又想起了十几年前我家的那场变故,老人一边呻吟着一边问我,老家的院子现在谁在住?家里的土地怎么办了?你妈现在怎么生活呢?身体好不好?当听到我说,我妈在红寺堡我小弟弟家生活,身体很好时,老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就在我探望完老人后不到一周,玉芳妹妹告知我,刘姑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