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干塘，过去是盛宴，如今却是很平常了。几个人穿着长长的塑胶鞋，拉网一收紧，鱼儿悉数上岸。他周末去乡下，观看了这一幕。临走，好客的主人挑了条鳙鱼送给他。

　　回到家来，将鱼放入水池。那鱼的腮还掀动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放满水，洗去污泥，鱼才露出点点银白的细鳞。去挖两腮，再次确认洗净，他抽出切菜板，磨快菜刀，准备剖鱼。这也算细活，他还老到。用刀背轻轻刮出鱼鳞，这要倒刮。鱼尾和鱼身两侧的刺要用力才能砍下。这才正式开剖，从鱼尾上直切一刀，估摸着是鱼厚的一半左右才横切，切的是鱼背。刀过去，一般顺乎，小刺无大的障碍。“哧”的一声，鱼肚破了，血水汩汩流出，湿了切菜板，溢出案板。“吭吭”几下，终于洞开。他放下刀，双手一掰，鱼头应声两开。余下改刀，已经是很容易的事了。内脏掏出，鱼胆未破，这鱼就没有苦味了。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他有些得意。

　　一番折腾，鱼不大，但手脚要到场，他有些累了。刚想喘口气歇歇，却发现剖鱼的现场一片狼藉，那污浊的血点溅到了灶台上、墙面上、地板上，就像红墨水点在纸上浸润一片。刚才一心一意只顾杀鱼，没想到竟出现这样。他正准备动手收拾残局，妻子走了过来。

　　不堪入目的景象把她吓住了，因为她勤劳和讲究，在家里抹布不离手，收拾得窗明几净，厨房里没有一点油烟味，四处擦得光亮照人。杀一条鱼就惨不忍睹了，她尖叫了一声，一把夺过抹布就动手清洗起来。一处一点不放过，趴在地上，站在凳上，全方位搜索。好在那窗帘是胶质的，血迹用湿巾多擦几次痕迹才不明显，但是多费去不少时间。

　　基本恢复原貌，把卫生打扫干净费去比杀鱼更长的时间。辛苦了的妻子脸色铁青，恼怒地对他吼着：“你做的好事！笨得要死！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来杀鱼，害得我还赔了个多的！”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看着，知道妻子的脾气，想帮忙又插不上手，是不放心怕他马虎，搞不干净。这种事，她必须亲自来。杀鱼的事，她力气小，技术也差点，才让他干。鱼是杀了，可这卫生却多了出来，心里憋着一团火。

　　想到妻子可能会生气，却没想到会生这么大的气，而且还这么说他，噎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费力不讨好，还受一肚子气，做错了什么？哪有杀鱼没有污秽的？他感到了莫大的委屈，脑子一热，气话刚要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被生生地吞进了肚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是怕妻子鱼杀不好，而是怕天冷下冷水被冻着。本来，这些活是应该男人干的。他想说：“大不了以后这些事我都不管，眼不见为净，累死你活该！”

　　家庭不是宾馆，生活不是真空。只要有活动，灰尘、污秽、垃圾总是不可避免的，打扫得再干净，“春风吹又生”，无孔不入，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没完没了，没个标准。有时候的卫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他想说：“何必这样认真？自讨苦吃？没事找事干？”

　　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轻松点。没有半点安慰，上来就大发脾气，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基本的尊重也没有，他想说：“你太没教养了，出口伤人。”

　　气头上什么话都可能说出来，只要开了腔就回不去，而且就像只要牵动藤蔓上的任意一根，整根藤都会扯动一样，陈谷子、烂芝麻都会搬出来。来者不善，答者有余，那战火就会点燃，狼烟就会四起，可能会天昏地暗、两败俱伤。

　　这话，也是妻子的口头禅。事实的确有时也是这样，他做事马虎，妻子做事认真，标准不一，距离导致很容易产生矛盾。一些事情他是做了，但妻子的收场是按她的标准去做的，那是要费去更多的时间，用去更大的气力，做着做着，怨气就上来了。

　　刚开始，他们为此就没少过争执，回回闹得不欢而散，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弥补裂痕。之后，他们就相互约定，他做事认真细致一些，她标准放低一点，态度好一点，尽量避免不愉快的发生。

　　的确好了不少，已经很久没有类似的事了。这回事是大了点，累了，老毛病又带发了，没有顾忌对方的感受。

　　他呷了一口茶，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看见他一脸的愧疚，妻子的嘟哝声逐渐也变成了自言自语。

　　他终于又找到了活干，洗拖把。见妻子在搓抹布，脏了的拖把贼头贼脑躲在角落里，他一把拿起，放在拖把池细心地洗起来。为防止水花又溅湿地面，他把水龙头调得最小，晃动拖把的幅度控制着。一旁不放心偷着看的妻子，见到他那小心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刚才凝固的空气一下得到舒缓。

　　家不是用来讲理的地方，有时候习惯了对陌生人讲客气，对亲人蛮横发脾气，其实无意中往往容易造成不应该的伤害。这是最容易疏忽的。

　　忙完了的妻子，重新为他泡上一杯热茶。他双手接过，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庆幸自己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