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次填写自己简历表的时候,我常常用“—”来串起某段历程的起始之日,从头到尾。说得现实点,就是现在为了某种欲望去回忆以前的那些事儿。其实,生活都已过去了,何必再去拂掉它上面尘埃,让它受之于别人的评论呢?但是有人要看,要审视你所走过的“巷子”,要从你走过的巷子里去找到你的背影。我的心难免有些发痛,这并不是我以前做过什么违法或违背道德的事,但那一节一节的历程,有我家庭贫穷而带给我命运的痛楚,有我为生活打拼的辛酸和无耐,有我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辱骂还要陪上讨好的笑……生活中这一节一节的巷子,从走进到走出,现在看去,它如同一张张色彩单调的黑白照片,一溜地排列过去,挂在岁月的深处。
对巷子的印记缘于我姑。在农村,我小的时候哪见过巷子?我们村庄以前所盖的房屋杂乱无序,不像现在的新农村建设——规划得整齐统一。巷子闯进我视线,是我姑嫁到集镇上一个胡氏人家之后,那个集镇名曰下仓铺。早年,姑父家就坐落在下仓铺那条巷子中间。我记得在那里居住的人,家家户户沿着巷子居住,门对着门,壁挨着壁,让人分不清是住户延长了巷子,还是巷子聚拢了住户。巷子从下仓铺的中心位置一直向集镇的东头延伸,直到湖边,青石板佐证,远远望去,狭长狭长,那是我所见到的真正老街。
巷子长但并不沉寂,早晨有金灿灿的阳光从巷子东边洒过来,洒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洒在每家的窗台上。这是一天的开始,传统的商业气息开始散漫开来,打铁的“叮当”声错落有致,柴火蒸出的包子散发的香气四处飘溢,篾匠剖竹的一声“咔嚓”那么利落,随后是篾条从篾刀上轻舞而出,身姿优美,卖油条的不时按着自行车的铃铛,传来诱人的铃声,还有渔夫(如我的姑父)拎着渔网,迎着朝阳去湖里捕鱼。女人们呢?她们在早晨从各自的家门走出,挑着洗衣凳和一桶脏衣服,去湖边揉搓着自己的光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揉着揉着,便揉走了岁月,揉老了自己。
一切皆是空影。可不是?我的姑姑现已白发苍苍,当年姑娘般的容颜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是被流水带走了吗?如果要填写她人生的简历,这一段又该怎么填写——没有优异的成绩可言,没有现在流行的被经济烤热的董事长或总经理头衔,更没有被当下人注重的科长局长之高帽。但在我的心里,她仍然是我的姑姑,并且永远永远都是。
上次我回去了一趟,听说姑姑家的房子早已拆掉了,巷子也不见踪影,先前的瓦屋已被高楼所替代,各显各家的高度和装修,门窗紧锁。在姑父的陪伴下,我站在昔日巷子的东头,看湖水平静地躺在那里,它没有我儿时所见的那么澄清,水草长出了水面,铺得四面开来。听说那一片水域现已承包给了一个开发商,搞起了水产品开发。不远处,一只渔船正将满舱的饲料洒向湖面,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在饲料催热着经济的同时,是不是也在催短着我们的生命?如果追求价值是建立在一种浑然不觉的基础之上,我们的履历填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巷子不见了,巷影在岁月的深处,我怀念它,心痛得却又不想提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