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辉
夏天小时候偷过父亲一根烟,躲在厕所里吸。一口烟进嘴,辛辣苦涩,呛得他睁不开眼,两耳嗡嗡响,嗡嗡里还有啪啪声,脑袋疼起来。“这烟真劲大!”夏天流着眼泪嘀咕。他咳着嗽,啪啪声又响起来。他看见一条胳膊舞动着,然后看见额头暴筋的父亲。
夏天不再抽烟。这不单纯是父亲揍他的原因,哪个孩子不曾挨揍呢?他不抽烟,是综合因素,烟草的辛辣苦涩、紧张恐慌的心情,加上脑袋被揍疼,一瞬间,这些在夏天心里形成一个石头样的东西:吸烟有什么好?简直是自虐!
夏天初中毕业,跟着村里人去建筑工地打工。年底结了工钱回家,大家洗洗澡,换件干净衣裳涌进超市,买些吃的、穿的带回家,思乡的情感似乎凝聚在要带回去的东西上。夏天给父亲买了个电动剃须刀,因为父亲整天胡子拉茬的。给母亲买了个大红围巾,心想着母亲围上一定很好看。他还给弟弟买了一个蓝色猫形不倒翁,觉得弟弟一定会开心得不离手。另外又买些饼干、糖果什么的。大家走到超市门口,多从香烟柜台买几盒烟,也有买整条的。夏天不会抽烟,就没买。
回村后,大家见村人都忙着敬根烟,说“大叔好”或者“三爷好”。村人也笑着接过烟,说:“回来了。”夏天没带烟,径直回了家。东西掏了一桌子,笑声荡了一屋子。夏天起夜,听见他爹娘在说话。他的父亲说:“孩子不懂事啊!”他的母亲说:“咋了?一家人都买了东西,我看懂事。”他父亲回答说:“你懂啥?孩子回来都不知道见人敬根烟,缺礼数啊。”夏天笑了,想,我又不会吸烟,再说吸烟有害健康啊。
第二天,他的父亲拿了包好烟,撕开让给夏天一根。夏天摆手,说:“我不会。”他的父亲又把那根烟又塞回盒里,把烟留在夏天床头桌子上,说:“出门见人,记得敬根烟!”夏天说:“不用吧,爹,我又不吸烟。”他父亲清清嗓子,说:“不会吸烟也要敬烟,这是礼节,要不,人家不光嚼巴你,也说爹呢。”夏天猜这盒好烟是父亲刚从村头小超市买来的,父亲平常舍不得抽这么好的烟。夏天叹口气,把烟塞兜里,再见人先敬根烟。
夏天个子不高,偏瘦,眼睛不大,相了几次亲,都没成。他爹娘有点着急,夏天倒没觉得怎么,他一边打工一边自学本科。后来,夏天写的小说在各级报刊上频频发表。再后来,他出了几本书,进了县文联,没半年又进了县委宣传部。办公室里禁止吸烟,这合夏天口味。他就不再买烟,就算装一包,到最后总有小半盒会压扁变形。他每次回村不忘带一包,见人先敬烟。村里人夸夏天懂事,夸夏天谦虚。很快,他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女家不要彩礼,还陪送了丰厚的嫁妆。
日子像夏天回村敬烟的烟盒,翻腾几下就没有了。这些年,夏天混了个不大不小的主任。他有点忙,不常回村,脑海里淡漠了烟的概念。有次回村,他就忘了买烟。进了村,看见村人,热情地打招呼时还没想起烟的事儿,等进家了,看见爹嘴里的烟,突然想起来,可也晚了。刚才村里碰见不少人呢。
回城两天后,夏天给父母分别打了电话,闲聊着,拐着弯抹着角探听村里人对他没有敬烟做怎样的议论,比如:当个小官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县委上班眼睛朝上了,看不起村里的老辈了……夏天是要面子的人,他可不想被村里人这样议论。他甚至想抽空再回去一趟,多准备几盒好烟……
哪知,父母明确回答夏天说,村里对他包括他们一家人评价很高,村里有红白喜事都硬拉夏天爹上贵宾席呢。
夏天有点不明白了:是村里敬烟的习俗改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呢?他又想:下次回村还敬不敬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