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孩子，冬天最高兴的，莫过于下雪了。

　　每当雪花飞舞，山野田园一片银装素裹，屋前屋后的道路和空地被白雪覆盖着。冰天雪地，除了视觉上给孩子们新鲜之外，还给孩子们增添了许多玩法，许多的乐趣。

　　总觉得我们小时候天气要寒冷一些。

　　每到冬天，清晨，我们裹着薄雾，脚踏寒霜去上学。路边的水田里都结了冰，像一块块玻璃。我们奋力把冰块搬起来，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冰块断裂了，就像破了的玻璃。我们不怕手冷，把冰块拿起来，从小火笼里夹起烧红的木炭，对着冰块去吹。随着木炭吹得通红，那冰块便溶出一个个小洞。我们用稻草穿过去，捆起来，提着或背着冰块行走，好玩极了！

　　冰层厚时，我们可以站在冰上玩耍、追逐、嬉闹，有时不小心踏破了冰，布鞋、袜子浸湿了，也不要紧，爬起来，拧干了水，继续穿着。到学校用小火笼烘烤一阵，就干了，只是气味难闻。奇怪的是，虽然受了凉，竟很少感冒，大概是孩子们的热情早把寒冷驱跑了。

　　放学回家后，我们用家中的板凳做雪橇，在雪中利用惯性滑坡，有时滚得鼻青脸肿，也乐此不疲。我们还自制雪橇，用两块木方，在上面钉一排木板，可以坐。而在木方下面必需钉上两块竹片，才滑得动。竹片前边要翘起来，我们就学着大人的办法，用火熏热，再将它扳弯，冷却后便翘起来了。这种自制雪橇在斜坡上滑得很好，到了平地却不行了，要人推、拉或坐雪橇的人用两根木棍撑。

　　连续几天雪，麻雀们便断了粮，出来到处觅食。我们拿着弹弓，追着麻雀到处跑。又找来米筛，用一根小木棒撑着，小木棒上系一根线，我们躲在暗处，手拿着线的另一端。在米筛下撒几粒谷子，等着麻雀来吃。等到麻雀们吃得忘乎所以时，线一拉，麻雀便罩在米筛下，成了囊中之物。不过麻雀相当狡猾，往往只上来一只，站在边缘，啄几粒谷子便飞走了。再加上我们年纪小，看到麻雀吃谷子了，往往抑制不了兴奋，发出声响，麻雀一惊，早飞走了。所以，我们收获往往很少。不过我们因此认识了麻雀，这小动物真精，正应了我们平常骂人的话：真比小麻雀还精！

　　在我六七岁时，一次雪中进城，在资江上看到鸬鹚在雪水中捕鱼的场景，那鲜活的画面，至今不忘。

　　那年的雪下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冰冻很长一段时间，屋檐下、枝头上挂满冰凌，农田里和池塘里的冰很厚，孩子们可以到上面跳跃、嬉闹。

　　我跟着大人进城，到了资江河畔的白公渡口。那平时静静的渡口，此时沸腾起来了。因为温差的缘故，那水像被煮沸了一样，一层白色的像蒸汽像雾霭的东西，在河上蒸腾着，在水面缭绕着。过渡的人多，渡口有几艘渡船在摆渡，许多人在等船。渡口不远处，有两只渔船在忙碌着，那是放鸬鹚的渔船。许多鸬鹚在水中捕鱼，那情景可热闹了。

　　鸬鹚在我们那里也叫水老鸦、鱼鹰，是一种驯养的捕鱼的动物，黑色，有点像洋鸭子，但脖子和嘴比洋鸭子长的多。鸬鹚善于潜水，能在水中以长而钩的嘴捕鱼。

　　乡下人说，落雪不算冷，融雪最寒冷。下雪或雪后，鱼儿容易集中在一起，这时，正是放鸬鹚捕鱼的最好时机。

　　只见水面上，两只渔船不停地摇动着，鸬鹚们一会儿钻进水里，一会儿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冒出水面，游向渔船，像向主人表功一样摇动着脖子。船家一看见，赶紧把船摇向那鸬鹚，把鱼儿从鸬鹚嘴里取出来，再把鸬鹚放进河里，让它们继续潜水捕鱼。这样，有时这只鸬鹚嘴里的鱼还没有摘下，那只鸬鹚又叼着鱼儿出来了，船家手忙脚乱，来回招呼，真是不亦乐乎。岸边拥上好些围观的人群，尤其是孩子们，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惊叫声。

　　据大人们说，这捕鱼的鸬鹚每个脖子上都戴有一个脖套。因为鸬鹚很能吃鱼，一般斤把重的鱼，一口便吞下去了。而它们一旦吃饱了，便不再捕鱼。所以人们把它们戴上脖套，让它们叼上鱼后，吃不下去，只能找船家把鱼取下来，如此循环往复，不停地捕鱼。当然，等到鸬鹚捕鱼结束后，主人会摘下它们的脖套，把准备好的小鱼赏给它们吃。

　　后来读夏衍的报告文学《包身工》，里面描绘资本家剥削工人，就像给工人戴脖套一样，写的就是这个。这比喻确实形象而生动，一时间我觉得养鸬鹚捕鱼，是一件并不光彩的事。

　　长大以后，很少见到那鸬鹚捕鱼的场面，大概是因为环境恶化，鱼少了的缘故。有一次，我到故乡的宛家岔采风，看到河畔的古树底下，有一群鸬鹚在歇息着，竟感到很惊奇，原来还有人养着鸬鹚。

　　然而，那鸬鹚雪中捕鱼的场面，只怕很难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