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功

　　寒天数九，这北风厉害得就像一把剃头刀，一夜间就把门前柳树的叶子剃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没精打彩地垂着无力摇曳，一幅沧桑的潦倒。

　　这种情景很容易令人伤感。

　　他在树下踱步，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也难以挡住阵阵寒意。这寒意不仅仅是因为天冷，而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本来，他有份收入稳定的工作，这家企业生产节能灯，得用上“金丝”。“金丝”就是用黄金抽成细如发丝的条，肉眼几乎看不见。成本很高，控制很严，但是他从中看出了漏洞，以为是生财之道，采用以少报多，从中截留的办法尝到了甜头，有了源源不断的额外收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个月下来，老板核算，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亏损，一查发现“金丝”明显开支不符，全面开展摸排，疑点集中到了他身上。迫于压力，他主动坦白，退回了全部赃款。老板考虑到他的一贯表现，且又是初犯能主动交代，还是技术骨干，没有开除他，继续留用。

　　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他这事不胫而走。每天，他都觉得人们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自己如同一只过街的老鼠。原来关系好的若即若离，一般关系的走得更远了。他抬不起头，做不起人，背上就像背着一座大山。想辞职离去，又愁一时找不到好的工作，这里的收入不低，更重要的是老板并没有嫌弃。而这样的环境，人言可畏，生怕自己无法面对，难以走出。

　　他在树下漫步，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的怪念头，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

　　手机铃急促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似乎还未回过神来，慢了一下才机械地接听，是老板打来的，“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声音不高不低，总是携带着那份威严。不敢多问，放下电话，他有些惶恐，心想杀人不过头落地，大着胆子走进了老板办公室。

　　老板的事业很大，但为人低调，生活俭朴，办公室装修简单。走进办公室，老板站起身来算是打了招呼，让他在对面坐下，顺手推过已经泡好的热茶。目光祥和但很有渗透力，盯在他脸上他就有了不自在，心里发虚，头顶冒汗。

　　“你最近好像心事很重？工作没精打彩。”老板问得柔和，好像生怕惊吓着他似的。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丝感动，觉得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对不住老板的良苦用心。

　　首先当然是发自肺腑的感谢，是由于包容才给了机会，他说到深处愧疚不已，热泪长流，抽抽噎噎。老板要他喝水，劝着，“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定了定神，喝了几口水，他接着说到了自己处境难堪，对生活失去了信心。重要的是别人对自己的不信任，视同异类。

　　老板听了若有所思，一时并没有搭话。他自己清楚，出事后老板对他作过详细的调查，一向表现好，技术一流，工作勤奋。这次是偶犯，而且主动交待，才留下了他。他尴尬的局面并不因为老板的宽容而有所改变，这种事，真不好说，不好办，看老板怎么说。

　　老板站了起来，用手拢了拢稀疏的头发，额头上发出锃亮的光，不慌不忙地问他：“你我都是农村出来的，不过你还小，一些庄稼怎么种也应该知道吧？”他跟着也站了起来，心想我这事跟种庄稼又有什么关系呢？怎么这么问？还是点了点头。“满园的豆角苗，绿汪汪，水灵灵，够漂亮的吧？”老板看样子蛮熟悉这些，停了停又说：“但豆角是藤蔓植物，往上长，要搭棚架才好结豆角，有经验的农民会及时插上一排排竹竿，一看是多么的不协调啊。可是长着长着就发现，豆角藤攀沿向上，很快爬满了竹竿，满园青色入目来，而竹竿是在默默支撑。”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美是用丑来支撑的，而努力变美何尝又不可以遮盖丑陋呢？”

　　他只知道老板有才，没想到还这么风趣智慧。这一番话说得他犹如醍醐灌顶，热血贲张。此刻，他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今后的路怎么走心里有谱了。

　　好了伤疤不忘痛，但总不能活在内疚和后悔里。日子总得过下去，生活还要继续。不介意，不在乎，完完全全放下去，走出来，一样可以活出精彩。

　　从此，他像变了一个人。

　　节能灯要用“黄金丝”，成本高，易浪费，易丢失。他精心研究，设计出更为合理更加科学的控制方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成本，堵住了漏洞。试行一个月，收到了明显的成效，老板在全厂员工大会上给予了奖励。

　　他工作比以前更勤奋、更努力，处处以主人翁的姿态出现。有次，他发现有位员工偷工减料，很可能影响产品质量，便及时制止，帮助改正，防止了事故的发生。别人当时顶撞他，说他“算什么东西，没资格！”他忍辱负重，一点情面也不留。

　　有个员工家里遭遇了不幸，他本来自身也不宽裕，但捐钱是全厂最多的。平时，别人有什么困难，他总是热心帮助。

　　人之一生总要经历很多事情，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慢慢地人们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好评如潮。

　　想到过去，他至今还后怕，假如自己当初不能释怀，走不出阴影，那么人生的一切就要改写。

　　竹竿插在豆角丛里，当时难堪，久了，就好看了，一切都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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