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中国文学和书法史上的“双璧”,尤以“天下第一行书”之名声闻天下。
东晋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大书法家王羲之与谢安、孙统、孙绰等一干文人雅士、亲朋好友41人,在浙江绍兴会稽山阴的兰亭溪畔集会。这天,人们在春风的沐浴下来到水边嬉戏,以祓除晦气和不祥,称为“修禊”。王羲之与各位友人列坐溪边,由书童将盛满酒的羽觞放在水面上,任其漂流到各人面前,依此饮酒赋诗,在“一觞一咏”间“畅叙幽情”。此次雅集共得诗37首,编为《兰亭集》。而王羲之在酒酣意畅、神采飞扬之际用蚕茧纸、鼠须笔为此诗集作序,写就了千百年来令无数习书者倾倒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此序记录了这次诗文盛宴带给作者的愉悦心情,也抒发了他对人生苦短、生死无常的感慨。
一
初读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在40多年前。对古人的书法之美,笔锋之利,拍案叫绝。我仿佛看到了王羲之站在兰亭之畔举目仰望,拿着饱蘸浓墨的如椽大笔,面对蓝天碧水,构思他的文章,运筹他的笔法。在他的笔下,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赏心良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悦目美景,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浓烈兴致,更有名士好友的真诚鼓励和热切期盼,诗人的艺术创造力在此间找到了最好的迸发点。
然而,近日再读《兰亭集序》,我对人生有了更多的认知,思想升华,历史的画卷一部部展开。
动荡不安的魏晋时期,人们心里产生了严重的不平衡和压抑。只能在优美的自然环境中获得身体和心理的安静和松弛。王羲之和他的友人在观赏自然中体悟人生道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此时此地,他从自然中体味人生之宇宙,吟唱生命之强音,发出了“旷古之叹”,再现了人生哲理中理趣美好的光芒。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东晋的名士追求个性。他们对现实已不太关心,可以说是绝望,他们注重的是一个人应该怎样返回到自己的心灵。于是,他们自己欣赏自己的性情,将自己的内心、性情变得非常纯粹,毫无功利色彩。他们举止潇洒,言谈随意,寄情山水,风流旷达。宗白华先生称晋人崇尚“人格的唯美主义”。他们的人格冲突,在出
处、雅俗、狂慎、躁静等各个层面的徘徊与踌躇,最终都上升为关于生死的心理焦虑与哲学思考。
我以为,魏晋人格的诗性魅力,首先在于她的风姿潇洒,在于魏晋名士对于这种“人格的优美”的发现与重视。可以说,王羲之的风流旷达并非仅仅是外观的仪表态度。他珍视人格的完美,追求自然天真的人格状态,热爱自然并且在自然中培养高远的人生情趣,轻忽世俗的得失和人为的礼仪。性情率真,不滞于物,乃是其风流旷达的内涵。
二
书法是东晋时体现风度的一种特别的艺术,它需要将对生命的感悟之“气”融入其中,方能成就佳篇。王羲之《兰亭集序》,即融入了他叙“乐”叹“悲”的感怀,叙“乐”张扬生命意趣和自由个性,叹“悲”穷究人生命运和宇宙天道。悲乐相生,蕴藉含蓄。
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写的每一个字都很有灵气。写景时,觉得景物似在眼前。写林写竹,也只言其“茂”“修”,而弃其碧绿苍翠,极力营造一种素雅的格调。这样的山水,正可以涵养淡泊、宁静的心性。在这里,自然是那样圆满、自由活泼、生生不息,人似乎忘却了自我,生命意识渗透在深邃的宇宙精神之中。此时此地,人世的是非,荣辱毁誉,都变得虚幻和微渺了,烦绪顿消,心境澄明,“信可乐也”。在这自然景物的触动下,王羲之感觉到人不仅在社会中存在,而且每一个个体生命都独立的面对整个宇宙,让人觉得自己的心灵好像跟整个茫茫宇宙都结合起来了,有一种超然的情趣。
从自然中得到愉悦后,王羲之又从中感到悲哀,引发了对人生的深沉叹息。自然是无外求的,人生却需要外在的事物来满足,自然是永恒的,人生却如此短暂。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令人欣喜的事物,很快无影无踪,只留下无穷的感慨而已。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生命也有尽时,最终要走向死亡。这种痛苦,更是难以摆脱。
但是,这种忧伤的情绪背后,是对生命的深沉眷恋与执着;这种感伤,是诗人对人类终极命运的一种哲学思索。面对自然,体会整个宇宙和人生,经验最大的快乐与最大悲哀,超越生死又回到生死,这正体现了士人的深情与超迈,和充分享受自然与人生的率真。
可以说,阮籍是纯粹孤独者心声之流露,它的意境是在灿烂的星、朦胧的月照耀下的一个孤寂无依的灵魂,在清风徐徐的田野里独行,而王羲之则是回归自然对山水的吟唱,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两位诗人都以个体生命存在为本位,一个是上下求索而无以安顿心灵,另一个则是将个体生命置于山水之中,与生命之流相俯仰。
文徵明《兰亭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