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鸟

　　宿舍里，老潘总是第一个醒来，她不赖床，醒了就起来洗漱。洗漱结束，她就会伸手挠上铺安燕的脚心。安燕骂：“老太婆，作什么妖呢？”老潘就哈哈笑，说：“快八点了，起来了。”

　　老潘是山西人，六十来岁，灰白头发，高个子，手掌宽大，喜欢说笑。她告诉安燕，她在家里不是这样随意说笑的，在家里她严肃庄重，努力为媳妇们做出六十岁的稳重样。她还说，在老家心里有家事、农活、村邻间的恩恩怨怨，不像这里，可以轻松说笑，跳乱扭的舞。

　　老潘最后总结说：“出来打工，凭力气挣钱吃饭，心里没啥杂事，想不快乐都难。”

　　老潘告诉安燕，她原本不想来北京打工。过完年，二儿媳妇进了门，说：“妈，你还不算老吧，还能好好干几年，现在家里也没啥事，不如出去打工去。”老潘的老伴在当地镇上一家单位看大门，不想让老潘出外打工。老潘也有点犹豫，主要是放不下一群半大的鸡、从小养大的黑狗、二亩半地、屋后的小菜园。不出去吧，二儿媳妇话都说出来了。老伴见她踌躇，有点恼火了，说：“你大字不识，出去就是饿死！”老潘的火也腾地起来了，说：“现在这社会，只要下力气，哪里都能活人！”正好村里有人到北京打工，说北京很多饭店都缺人，老潘就跟着老乡来北京了。经老乡介绍，老潘进了一家火锅店打工。 

　　火锅店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地下一层。老潘他们早上九点半上班，下午两点半下班，休息两个多小时，五点二十再上班，晚上十点下班。老潘在后厨，就是洗洗盘子、碗、择择菜，有时也剪剪虾（把虾线取出来）什么的。火锅店节假日很忙，平时客人不多。老潘每月工资三千二，她知足。她说：“管住，每天还三盘子四碗管饭，就出点力气，一天一百多，还是出来钱好挣。”

　　宿舍离火锅店不远，步行十来分钟，三室一厅住了六个人。火锅店每月休息四天。休息时，老潘不喜欢睡觉，她说：“白天睡什么觉？睡觉是晚上的事。再说，就后厨那点活儿，能累到哪儿去！”老潘也不喜欢像安燕一样休息天坐地铁满北京跑，费钱还没啥意思。宿舍里的人有买零食的，彼此让让，或者交换着吃。老潘从不买零食，也从不吃人家的。她说：“店里管吃，顿顿不断肉，不缺嘴。”

　　没事时，老潘喜欢趴在阳台上往下面看。宿舍在七楼。很多人在小区院子里走来走去，有个穿白衣服的矮胖的老太太，早晚都会围着两棵玉兰树转圈。老太太甩开膀子，迈着快步，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从上面看，像一个雪球滚来滚去。有时晚上老潘会去小区旁边的小广场，随着一群人跟着音乐跳舞。 

　　转眼算算，老潘来北京已经四个月了。老潘干活不惜力，勤快，老板和大家都喜欢她。老潘却要辞职回家了。

　　回家还是因为她二儿媳妇兰兰。老潘的二儿子打电话说：“兰兰怀孕了，三个多月了，妈你赶紧辞职回家照顾兰兰吧。”

　　老潘接完儿子的电话，很高兴，说：“抓挠钱重要，家里添人更是大事。有人就有钱，没人，啥都没有。”老板知道留不下老潘了，就和她商量再干几天，店里抓紧再招个人。老潘答应了，说：“我干到月底吧。”老潘知道，她转身一走，苦累的是安燕，再干十几天，店里肯定能招到人。

　　这天夜里，老潘哈哈大笑。吓醒的安燕忙起来拉亮灯，问：“老潘，大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老潘有点不好意思，说：“哦哦，我梦见抱孙子了。”看着安燕，老潘又红了眼圈说：“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