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昂
“白描”,原是中国画的一种技法,即只用墨线勾画,不着颜色。借用于文学创作,指用简练、朴素的笔触,不加烘托及渲染地刻画人物形象。
以诗词而言,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便是用的白描。黄鹂“两个”正好,一个则觉孤单,多了又显繁杂;白鹭“一行”即可,少则不能谐和,多则鹭阵遮天。只“两个黄鹂”,便唤出一弯翠柳,一片春意;“一行白鹭”,便牵出万里晴空,朗朗碧霄。
再看崔颢的《长干曲》:“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这也是白描,寥寥几笔,人物、场景跃然纸上。一个家住横塘的小姑娘,在行船的江上听到邻船男子的乡音,于是天真无邪地停船相问:“你是不是我的同乡?”不待回答,又自报“妾住在横塘”。她的身世如何,从横塘泛舟所为何事?我们都不得而知,也无须深知,打动我们的是作者摄取的这一浑金璞玉般的镜头,是小姑娘娇憨天真、呼之欲出的形象,是他乡听出乡音,因而倍觉亲切、喜出望外的美好情愫。
又如辛弃疾的《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也是白描,质朴的语言生动勾画出一幅农村早春的图景。我们不仅看到远远近近的山、横横斜斜的路、嫩黄的桑芽、初生的蚕儿、小山上的牛犊、夕阳中的林鸦、酒家的青旗、盛开的荠菜花;听到溪水的哗哗声、牛犊的哞哞声、酒家的说笑声;而且闻到了初春清新的泥土气息,感受到农村浓烈的生活气息与农忙前夕的紧张备耕氛围……
而苏轼的一首《浣溪沙》却另是一番意趣:“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村野枣花,纷纷飘落于路人之衣巾,沙沙如闻其声,何等喜人的境界!而此声未停,彼声又起,枣花洒落之时,正缫丝大忙之际,村南村北一片嗡嗡,行人至此不禁驻足。展望古柳之下,早有牛衣卖瓜之人候在那绿荫福地……最寻常、最普通、最不值得写的场景酿出了这般浓浓的诗意,可见千古奇境,正在无奇之中。
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一个普通的农村,一次普通的家宴,却写得如此富有诗情画意。写的是眼前景,用的是口头语,笔笔都显得挺轻松,连律诗的形式都变得自由灵便了。诗篇把恬静秀美的山乡风光和故人纯朴真挚的情谊融成一片,不猎奇炫异,不卖弄技巧,好比一位美人,凭藉的是一种天然的颜色和风韵,而不去涂脂抹粉。
白描的手法,质朴的语言,有一种隽永之美,炉火纯青之美。你看陶渊明的《饮酒》、李白的《静夜思》,没有华丽的辞藻,看不出作者使一点气力,逞一点才学,看不出诗中有一点针线的痕迹,写得清新朴素,明白如话。它们是单纯的,但又是丰富的;是易于理解的,又是品味不尽的;是细致而深曲的,又是浑然无迹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这便是“白描”之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