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奇

　　我就读的高中校外马路边，有一小栋两层红砖房，那是一家私人诊所，镇医院一个退休的女医生开的。她跟丈夫住在那儿，过着让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我有时感冒去那里打针，也有陪同学一起去看病，慢慢便跟那对夫妇熟了。夫妇均已六十开外。女医生个矮，胖胖的，慈祥圆脸，短发齐耳，仍是一头油亮黑发，说话呢，轻柔和缓，慢声细语的，眼睛和暖地看人，隐隐有股笑意，只是身姿动作稍迟缓，明示她已是个退休老人。男人瘦高，身板挺拔，长竹篙似的，眼神炯炯有热力，精力充沛，总见他在不停忙活，好像闲不下来。偶尔见到女医生和她丈夫，黄昏时分，站在小房子的二楼平台上一起侍弄那些盆栽，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急一徐，悠悠闲闲的。这画面有趣且温馨。

　　那幢房子位于小镇边边上，离公路百来米，又紧挨着村里的水田和菜地。一个晴朗秋日的傍晚，记得那时稻子已收割完，露出干爽灰白的稻茬地，不知何处正在烧稻秸，暮色中飘散着一层薄薄的青灰雾霭，弥漫着清涩的稻草味。我见到女医生的丈夫，他挑着两只银色的洋铁皮水桶，叮叮当当晃荡着，到下面菜地边的水井挑水。碰见我，他主动打招呼，声音轻快而热情。一会儿，就见他挑着满满两桶水，大步流星地转上来，顺着路往家里去，路面上旋即洒落两行潇洒的水线。他真勤快，像个小伙子一样。

　　那男人爱花，几近痴迷。那所房子的平台上摆满了盆花盆景，花有茶花，牡丹，月季，郁金香，很多种，列着队，最主要的是菊花。那时节正是金秋，菊花盛开，墙沿上一片金灿灿、黄澄澄的，开得千姿百态，热闹非凡，中间杂着一两盆含着苞的茶花，或开了几朵鲜红的月季。身临其境 ，好像不是秋天，而是百花盛放的春天。我每次去，都见到男人要么拿着小花锄在松盆土，施肥除草，要么拿着花剪在给一些盆景剪枝，有时把盆儿捧得齐眉高，左右转动，打量，看看哪里还有不如意的地方。那神态就跟剃头师傅审视手下顾客的头发似的，带着点寻思，又有点自鸣得意。

　　在小镇上，鲜有种花的人家，即便有，多是随随便便在房前屋后种上几树，粗生粗长，无非等到开花增加些亮色，难得见到那么有兴趣打理的人。我现在想，爱花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更有闲情雅趣，安静一些，耐心一些，或许更懂得欣赏和关爱。

　　女医生养猫，一只灰色长须的大肥猫。每次，当我们与女医生对坐在诊室铺着白布的小桌前，猫就一直蜷在桌子脚下，有时抬起头来，转动着金色带黑纹的瞳孔看人，“喵喵”叫上几声，或耸耸毛发，抖抖胡须，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挨着医生的腿脚转圈。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病要看，无非是头痛脑热、拉肚子或胃胀之类的，轻的吃药，重的输液。看得差不多了，女医生开完药，反复叮嘱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然后问你是哪里人，家里怎么样，学习生活好不好，往往问东问西的时间比看病的时间还要长些。这时她说着话，习惯用手摸着那只猫的脖颈，猫便转过头来，仰起身，吐着舌头舔她的手掌。医生说她喜欢养猫，已经好多年了。我曾好奇问她，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小孩。她说她儿子也是医生，研究生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老两口喜欢住在镇子里，办个诊所，给周围的村民和学生看看病，发挥余热，现在生活挺惬意。

　　有时，我们吃中药，没有地方熬药，女医生便免费给我们熬药，我们午休或晚休的时候去那里喝。如果是要天天打的针剂，她帮着存在冰箱里，我们也按时去那里打针即可，不收诊疗费。她经常满脸怜爱地对我们说，你们都是离家在外住读的学生，不容易，能帮到当然要帮的。她打屁股针一点都不痛的，看病准，患者痊愈也快。

　　如今，我已经离开那学校二十多年了，仍不时忆起那座红砖房，还有那对幸福安详的老夫妇，总是心头漾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