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28年的春天。常宁荫田的丘陵间飘荡着花草新鲜的芬芳，田野里鹅黄的秧苗正努力地生长。

　　夹紧大衣的萧宜春站在荫田舂陵桥的宜春亭上，望着滔滔江水北流入湘，心里有些焦急。石桥始建于1910年（清宣统二年），被大水冲垮后，又重建于1922年。宜春亭就是萧宜春所修，作检查站和关卡所用。他是荫田最大的地主富户，从办私家团练起家，偶然在舂陵河查获一批枪支弹药后，加入县团练，并任东乡团防分局局长。

　　他嗅到空气里似乎有火药的味道。他尚且不知道，湘南起义的熊熊烈火燎原之势如何凶猛。

　　果然，打入常宁农民军内部的心腹李炳辉带来消息：水口山工人运动搞得越来越凶了，夺去了许多枪支，准备与耒阳苏维埃政权的工农革命军联合，攻打荫田。

　　要来的终究要来的。萧宜春心里有些惶恐。很快，常宁农民协会的萧震球、吴谦等率领工农武装，与耒阳起义武装2万多人，沿着舂陵河与常宁挨户团激战两昼夜。工农武装冲进萧宜春的宅子，夺枪放粮。萧宜春见大势已去，带领团防后撤十里，并在荫田墟上所有水缸、水井和粮食里撒上毒药。但工农革命军歼灭一批敌人，没有恋战，立即后撤到耒阳了。

　　工农革命军一撤退。萧宜春趁县长禹贡吓得逃跑的机会，以主持县长工作的方式，带领挨户团镇压革命。他倾巢而出，直扑常宁工农运动的策源地水口山。史载，他这次共杀害革命工人、农民及其家属138人，烧毁工人住宅200多间，抢劫财物100余担。40多名水口山革命工人被他用一根粗铁丝穿着各人的手心，串成一行，解往县城。史称“水口山大惨案”。

　　在水口山的湘江对岸，水口山起义工人已建立了桐梓山游击队。游击队当家人宋乔生听到消息，大怒，立即率工农武装下山，镇压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烧毁水口山矿局办公楼、松柏火车站以及停泊在湘江里的汽船。宋乔生还出兵伏击了常宁挨户团，然后率部开到耒阳县城，与朱德、陈毅的部队会师，并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独立第三团。

　　秋后算账是从五月开始的。萧宜春对自己荫田地域的常宁县第七区第十乡农民协会十分恼火，亲自布置摧毁了当时的协会，农民协会的领导一律被逮捕并杀害。可他对带领工农革命军到他家里夺枪放粮的共产党员吴谦却毫无办法。吴谦从衡阳成章中学开始接受新思想，投身革命，以湖南省农运特派员身份回常宁开展农民运动。在完成那次“湘南年关起义”后，他已在耒阳加入工农红军。只是可惜，1929年，吴谦在桂东县被当地挨户团包围杀害。

　　苍天何曾饶过谁？没几年，萧宜春也一命呜呼，可“萧屠夫”“萧剃头”的骂名却一直流传着。据说，大人吓唬小孩，只要说“赶紧别哭，萧屠夫来了”，小孩立即不哭了。

　　雁阵惊寒之后，湘南的烈火席卷大地，直奔井冈山。

　　没多久，荫田萧宜春亲手在荫田桥头修建的宜春亭，在日本人的炮火中轰然倒塌。

　　二

　　1930年，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发动中原大战。荫田的龙门关隘，成为其中的战场。

　　原来，李宗仁、白崇禧乘湖南空虚，想出兵长沙。蒋介石命蒋光鼐、蔡廷锴从江西出耒阳、常宁，取捷径突袭广西。没错。就是那两个“一二八事变”后，在上海率领十九路军进行淞沪会战抗击日军，赫赫有名的广东人：蒋光鼐、蔡廷锴。

　　李宗仁闻讯大惊，怕切断退路，连忙派兵阻击。蒋光鼐、蔡廷锴便在龙门设防，设指挥部于黄塘村。于是两军在荫田的龙门相遇，激战直至天黑倾盆大雨，双方讲和，各自退兵。

　　龙门从前就是关隘要地。蒋光鼐、蔡廷锴能在龙门设防，得益于当时22岁的龙门青年王农的带路。此战过后，蒋光鼐任命王农为常宁县长。小青年王农一步登天，有些得意忘形。他久闻进步女学生李春碧的美貌，十分垂涎。而李春碧正被关押在牢中。王农要李春碧跟了他，就放她出狱。李春碧一顿臭骂，王农十分狼狈。王农接着娶了三个妻妾，最后一个是姓龙的女子。于是县内赋闲在家的乡绅文人张伯厚趁着黑夜在县衙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写的是：“王化三章，龙门初步”。既是双关联，又是藏头联。

　　王农后来做了汉奸，常宁解放后即被镇压。女学生李春碧嫁给了常宁老乡、任重庆宪兵司令部少将副司令的吴天鹤。后来吴天鹤率部起义，解放后，李春碧作为四川文史馆馆员退休。

　　三

　　1944年，衡阳保卫战。但常宁沦陷是从荫田开始的。

　　是年7月3日，日寇在耒阳的舂陵河岸架起大炮，轰掉了舂陵河石桥上的宜春亭。但渡河进攻却遭猛烈狙击。

　　战局僵持到8月衡阳沦陷改变。

　　衡阳沦陷后，37军奉命进驻常宁阻击。国民党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下令采取“坚壁清野”“焦土抗战”的策略。中美等同盟国的飞机每天在荫田桥上方轮番轰炸，石桥被毁，街铺、房屋被炸得粉身碎骨。

　　日军第三师团第六十八联队多数是来自名古屋歧阜的首批入侵军队，参加过南京大屠杀、武汉会战、随枣会战、徐州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等。他们采取绕道渡江的方式，进入荫田。于是，从荫田、龙门到曲潭，国民党三十七军第六十师的两道防线逐渐被破。夺常宁城时却遭到号称“黄老虎”的黄埔五期生师长黄保德的六十师的猛烈阻击。于是，日寇又派出第三十四师团石川部队代替第六十八联队攻城。一部分从曲潭绕田尾、乌此到常宁城外，一部分从县城以北桐梓坪转到南风坳、老鸦桥进行围攻。

　　日寇从炮轰石湾开始，国民党第六十师黄保德的部队开始陷入被动。经过鹅湖岭阵地、兴泉峰、莫家园等阵地的一番争夺，60师黄保德部已溃不成军，决定弃城而走。临走前，黄保德下令火烧南外街，整条街都弥漫着滔天的火光。在60师溃败时，兄弟部队的140师毛定松部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等日寇主力转向他时，只好仓皇出逃。历时32天，常宁终于沦陷，县政府迁往洋泉一带。

　　经过常宁保卫战，第60师师长黄保德荣获甲等干城奖章1枚。而毛定松的第140师番号被撤消，解放后他潜逃至遵义，1951年被处决。

　　尽管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但一旦有人提起，常宁人的耳边依然像荫田桥头的炮声一样轰隆，震聋发聩，依然记得南门外街上的熊熊烈火。常宁老人有句话：宁肯日本鬼子来杀，不肯37军来扎。

　　历史会照亮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