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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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4日 星期日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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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桐 子
  ■  陈学阳

  过去,老家朱雅的湾湾岭岭不乏桐子树。

  桐花在百花凋谢春夏递嬗之际一夜间悄然爬上枝头,开得朴素低调,谢时默然从容,一阵清风或一场冷雨,便飘飘洒洒,落在田间、路上、山涧、旮旯。大人们踩着遍地桐花的山路上山劳作,小孩子沿着满地桐花的渠坝上学。

  到五六月,桐子树连片的后山,已葳蕤葱郁,如飘落一块厚大的绿云。青青的桐子迫不及待地从重重叠叠的叶丛探出圆鼓鼓的小脑袋,调皮地向我们眨眼睛。桐子树分杈低,我们像一只只灵猴在枝桠间穿梭纵越,时不时在树下捏泥人,弄刺蛾,过家家。玩累了,就掐片蒲扇大的桐叶,窝成漏斗,摘来山  或桑葚,斜靠树干犒劳一番,吃着吃着打起盹来,迷糊中时常掉到树下。路旁坪边的枝干被磨得光滑亮净,似母亲手里的锄柄。男孩子爱玩“打仗”,“手榴弹”有时就是那些山竹大未熟的桐子,软绵绵的,有弹性,即使打身上也不很痛。倘若被大人发现,便遭来一顿责骂甚至饱打。

  临近寒露时分,后山悄悄换上金色盛装,山涧浸染着一片清寒。满岭累累桐子,饱满肥圆,在枝叶间不住地摇曳,似乎显耀它的丰盈殷实。秋阳扑在红润的桐子上,反射道道金光,桐子树瞬间变成黄金树。山鹊缱绻树丛,享受自在的惬意。大人们系箩筐,补箢箕,备竹竿,开始为打桐子作好准备。他们纷纷上山,刨掉桐林的荆棘,掏出一条条深沟,以便层层拦截滚下来的桐子。

  乡里打桐子约定在每年的寒露。这一天,小学初中都放假,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会回家帮着打桐子。

  清晨,秋雾弥漫,寒意浓浓,但早早起来打桐子的人感觉不到。蜿蜓若带的山路上,大人挑着箩筐,筐里放着箢箕,小孩子扛着竹竿,成群结队,从不同的屋场汇集一起,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同赶墟一般。平时清静的山林,一下子异常喧闹起来。到了山坳里,天才大亮。一个个桐子若耀眼的灯笼,沉甸甸地压满树梢,晨风一拂,便笑吟吟地朝我们点头,哗啦啦的桐叶,像在鼓掌欢迎。

  刚到自家桐林,筐还未放稳,哥哥就赤脚一跃抱住树主干,噌噌噌,利索地爬上树,跨上树枝,猛地翻身,攀附上了桠杈间,固定好身体后,拿着竹竿对准枝梢一阵“狂轰”。无数桐子穿过芊绵的枝叶,赛跑似的纷纷坠落,如一场桐子雨,也像一个个精灵急匆匆地赶赴即将开始的聚会。掉在草丛里的,打几个滚躲了起来;落在石块上的,弹几下夹在石缝间;有的一溜烟向沟里径直滚去,如一只飞奔的野兔;有的连跳几道沟,跑到邻里的桐林,但不等我去找,小伙伴便扔了过来……哥哥热心劲过后,父亲接过竹竿,稳稳站在陡坡,紧握的竹竿高高扬起,高过头顶,高过早起的太阳,开始“精确打击”,并对哥哥先前打过的树一一“拣漏”,寻找剩余的桐子。父亲不慌不忙,不快不慢,似乎没有用力,但每每打下去,都准,稳,桐子被个个击中,难有侥幸。

  作为“先遣兵”,哥哥每到一棵大树,都抢先爬上使劲敲打。父亲仰起头,双眉紧蹙,担心枝折或手没抓紧摔下来。矮小的桐子树,却是我占了先机。我尽力摇动枝杈,熟透的桐子像婴儿的摇铃,“噗嗦噗嗦”地往下掉,之后也效仿父亲高举短竹竿。看去很是分明的桐子不高不低地挂在树梢,竿偏偏打不着,桐叶倒被我一顿狂捣,狼籍满地。

  桐子悉数打尽,枝上的桐叶稀疏许多,斑驳的曦阳从中撒下来,我们满身阳光的碎片,暖暖的。父亲看着沟里的桐子,微笑着卷上纸烟,脸上闪耀自信和希冀。小憩后,我们手拿箢箕,弯腰并成一排,拨开草丛,扒开叶子,像排雷那样展开地毯式搜寻,累得汗流浃背也全然不觉。父亲边捡桐子,边叮嘱我们要小心棘和蛇。他还说,桐子树浑身是宝,桐叶可包粑,根茎和果实可入药,桐油是重要的工业原料,树干用来做橱柜,耗子也不咬。桐籽不择地,不选土,只要不丢见风硝上都能生长。

  打完后山的,就打渠墈田墈的,房前屋后的,由远及近,忙而有序。父亲挑回担担桐子,堆得满屋都是。桐林多的可打几十担,少的收上十几担。打桐子的日子,会持续几天。堂叔在广东莲山务工。打完自家林子,父亲就吩咐我们帮着婶娘打。婶娘笑呵呵地从桐子中选出最大最圆最红的,插根精致的小木棍,做成漂亮的桐陀螺送给我们。

  家家户户的桐子打完后,孩子们又开始利用放牛的时机,上山捡拾残留的桐子。桐子树株株簇拥,枝叶相牵,总有桐子隐匿在桐叶荫庇之下;桐林杂草丛生,即便再仔细,也捡不净。这时候,捡桐子,不再分你家他家的桐林,都可以捡。母亲让我们背上竹篓,带上竹耙,还激励我们说,谁捡的,卖的钱归谁。干桐叶是冬日煨粑煨薯最好的火柴,孩子们扫桐叶时暗暗展开捡桐子比赛。我们用竹耙把成堆成片的桐叶从上攒下,堆积一起,将稻草绳铺地上捆起来背回家。耙叶的瞬间,遗留的桐子便不经意滚了出来。有时爬树上玩耍,桐子也被无意瞅到,让我们欣喜若狂。捡来的桐子,积少成多,每年都高过一箩,卖的钱全部买了小人书。

  母亲搬来青砖,在灶房围一大角落,将满屋的桐子移至角落里,盖层蛇皮袋或旧破布,铺上厚厚的柴草,像酿湖之酒一样。母亲说,得让桐子慢慢发酵,才易剥开,倘若风干,便坚如核桃。

  露月里,经长时间自然发酵的桐子,油滑滑的,外皮由红变黑,早已腐烂。用“挖耳钩”轻轻地从桐子屁股扎进去,一掰,便分成两半,再用挖耳钩掏出一颗颗桐籽,乌黑黑的。冬日里一闲下来,母亲就挖桐籽挖到深夜。一筐,一筐,又一筐,浸骨的寒冷,一年的劳碌,都好像被暂时忘却。桐壳随便扔禾坪上,晒干,做取暖的柴火。干桐壳易燃,火力久旺,常被用作煤炉和我们“甩火筒”的引火柴。桐籽摊晒场要好些日子,差不多了,父亲便会挑到茅洞桥墟市上卖。父亲过了几次秤,算足能卖回我们春季的学费,偶尔留些桐籽到油坊里榨。整个冬天,油匠忙个不停,父亲有时排到半夜才把桐油挑回,一身油污,狼吞虎咽地吃下母亲泡的甜酒糟。家里新置的木具,父亲涂上黄灿灿的桐油,放太阳下晒,晒干了再刷,再晒,反复几遍,直至吃透听不到“吱吱”声响,方才使用。刷过桐油的用具,经久耐用,不会渗漏,散发浓郁的清香。

  那年那月,随母亲上山下山,很多时候她都盯着那片桐林,又回头凝视着我。我不明白她看些什么。年成好的时候,枝桠低垂,满树桐子,像伸出一个个拳头,在贫瘠的土地上抗争。母亲常对着树憨笑。后来我才懂得,一颗颗桐子,就是一个个希望,一片片桐林,就是一份份期盼,母亲在积蓄和期待一场更大更有意义的丰收。

  如今,老家桐林多已枯萎,如院子住户愈来愈少,仅有的几株桐子树,相互依偎,饱经风霜,少了棵棵簇拥的热烈,但依然装点着乡村的风景。她们,不改以往的秉性,以坚毅和执着守望路旁,目送着我们的远行,盼望着我们的归来,摇曳的树枝,如作别的挥手,飒飒的树叶,似温情的呼唤。

  艹

  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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